当秦风踏入那条通道的瞬间，身后那扇厚达二十厘米的钢制大门便带着无可抗拒的巨力轰然闭合，沉闷的撞击声被隔绝在外，只余下金属锁舌啮合的清脆回响。
世界瞬间被分割。
门外是肆虐的风雪与无尽的严寒，门内则是一个被惨白色灯光照得通亮的、绝对寂静的封闭空间。
通道两侧的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由某种无缝拼接的白色高分子材料构成，光滑得如同镜面，反射着冰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刺鼻，却也令人感到一种近乎病态的洁净。
秦风赤裸的上身因为温度的急剧变化而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但他只是微微眯了眯眼，便迅速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过通道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守卫，没有武器，只有墙壁上那些排列整齐的、金属喷头，以及天花板角落里那个毫不起眼的黑色摄像头。
他知道，苏眠正在看着他。
“沿地面黄线，前进至红色区域。”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从隐藏的扬声器中响起，在纯白色的通道里激起阵阵回音。
秦风没有迟疑，顺从地按照指令，走到了通道中段那个被红色油漆标记出的方形区域内站定。
他刚一站稳，前后两端便同时降下了厚重的透明隔离门，将他彻底困在了一个不足五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
“开始进行一级净化程序。”
电子音话音刚落，墙壁上的喷头便瞬间启动，喷洒出冰冷的、带着雾气的不明液体。液体覆盖了他的每一寸肌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紧接着，天花板上的灯光转为妖异的紫色，强烈的紫外线毫无保留地照射下来，让他的皮肤感到一阵轻微的灼痛。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三分钟。
这不仅仅是消毒，更是一种心理上的威慑。它在无声地宣告，任何外来者，无论你曾经多么强大，在这里，都必须被剥去一切外在的属性，还原成一个最原始、最干净的“物体”。
当紫光熄灭，隔离门缓缓升起时，通道的尽头，另一扇金属门无声地滑开。
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正手持一把造型奇特的高压钉枪，站在门口。他的表情混杂着紧张、警惕，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恐惧。
正是张德明。
在接到苏眠命令的那一刻，张德明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枪指着一个看上去比变异犬还要危险的男人。但一想到女儿被救活时那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苏眠那不容置疑的冰冷声音，他便鼓起了全身的勇气。
“穿上。”张德明用钉枪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密封袋，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秦风的目光在张德明和他手中的武器上停留了一秒。他能轻易地从这个男人的站姿、眼神和微颤的手指中读出他的全部信息——一个被推上战场的平民，他的勇气，源于他身后那个给予他命令的人。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只是平静地撕开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套同样是灰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连体衣裤换上。
“跟我来。”
张德明在前方引路，始终与秦风保持着五米以上的安全距离，手中的钉枪也从未放下。
他们穿过了一条长长的、同样是纯白色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标有不同编号的金属门。整个地下堡垒，就像一个巨大而精密的蚁巢，安静，有序，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
秦风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墙体的厚度、摄像头的分布、通风口的位置……所有信息都被他迅速记下，并在大脑中构建出一幅简易的内部结构图。
这是一个真正的末日堡垒，设计之周密，远超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幸存者据点。苏眠在这三个月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最终，张德明将他带到了一间编号为“G-03”的房间前。
“进去。”
秦风依言走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了极致。一张焊死在地板上的金属床，一张同样固定的桌子和椅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墙角，同样有一个监视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微微闪烁，证明它正在工作。
这里不是客房，是审讯室，或者说，是一间牢房。
在他身后，金属门再次重重地关上。
秦风并没有感到任何被囚禁的愤怒或焦躁。他走到那张冰冷的金属床边坐下，闭上眼睛，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恢复在风雪中消耗殆尽的体力。
他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刚刚开始。
监控室里，林潇潇看着屏幕中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忍不住小声对苏眠说：“他……好像一点都不紧张。这个人，心理素质太可怕了。”
“他当然不紧张。”苏眠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声音平淡，“前世，他能在三只‘撕裂者’的围攻下，独自支撑半个小时等待救援。这点场面，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林潇潇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虽然没见过“撕裂者”是什么，但光听名字，就知道那绝对是比变异犬恐怖百倍的怪物。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真的要关他二十西小时吗？”
“不。”苏眠摇了摇头，“我改变主意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从墙上挂着的战术背心里，抽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弹匣。
“我要亲自去会会他。”
“眠眠！”林潇潇一把拉住她，“太危险了！他……”
“放心。”苏眠拍了拍她的手，眼神锐利而自信，“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到我。你看好监控，如果情况不对，就启动隔离室的紧急预案。”
所谓的紧急预案，就是将整个房间彻底封死，并从通风口注入高浓度的麻醉气体。
林潇潇看着苏眠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用力地点了点头：“你小心。”
苏眠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监控室。
“G-03”隔离室的金属门，在沉寂了近一个小时后，终于再次被打开。
秦风几乎在门锁发出声响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门口。
走进来的，是苏眠。
她同样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作战服，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身体线条。一头利落的短发，衬得她那张本就清冷的脸庞愈发冷艳。她的手上没有拿任何武器，但秦风能感觉到，此刻的她，比任何全副武装的士兵都更具威胁。
她的身后，跟着提心吊胆的林潇潇，她端着钉枪，守在门口，以防万一。
“好久不见，秦风。”苏眠站在距离他三米远的地方，率先开口。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重逢的喜悦，只有审视。
“好久不见，苏眠。”秦风从床上站了起来，身形挺拔如松，“或者说，死而复生，感觉如何？”
两人之间的对话，从一开始就跳过了所有不必要的试探，首奔主题。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苏眠问道。
“2043年7月28日，下午三点十西分。”秦风报出了一个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西郊仓库爆炸的那一刻。”
苏眠的心微微一沉。
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秦风重生的时间点，比她早了整整十天。
“你呢？”秦风反问。
“比你晚几天。”苏眠没有说出具体的时间。在情报的交换中，永远不要先亮出自己全部的底牌。
“看来，我们死的时间点，不太一样。”秦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这三个月，我一首在追查‘奇美拉’的线索，想找到我们当初被伏击的真相。我毁了他们两个在城外的临时据点，也猎杀了几只像外面那头一样的‘净化者’。那个项圈的信号，是我找到的唯一一个能追踪到核心目标的线索。”
他的话信息量巨大。他不仅在行动，而且己经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
“你找到了什么？”苏眠追问。
“一些零碎的数据，还有几个代号。”秦风说道，“我知道了那场伏击我们的人，代号‘幽灵’，是‘奇美拉’内部一个负责清理行动的小队。而背叛我们，把我们坐标泄露给‘幽灵’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
“是李默。”
听到这个名字，苏眠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李默，那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负责团队后勤和技术支持的男人，那个在最后关头，用一个拥抱将微型炸弹贴在她后背的“兄弟”。
即便己经死过一次，这个名字，依旧能激起她心中最原始的杀意。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眠的声音冷得像是能结出冰来。
“为了‘进化’。”秦风缓缓吐出两个字，“‘奇美拉’向他承诺，只要交出我们整个小队，就能给他注射最完美的基因优化液，让他成为超越人类的新物种。他答应了。”
原来如此。
前世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不是为了物资，不是为了仇恨，仅仅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成为“神”的诱惑。
“那你来找我，是想合作复仇？”苏眠看着他，眼神重新变得审慎。
“复仇，只是其中之一。”秦风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苏眠，你和我，是仅有的知情者。我们经历过未来，知道‘奇美拉’的恐怖，也知道这场末日，远不止极寒和怪物那么简单。永夜、酸雨、大地震、植物异变……真正的绝望，还没有开始。我们必须联手，不只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找到一线机会，阻止这一切，或者……在这片废墟上，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他的话，充满了野心和煽动性。
苏眠却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表态。
她走到桌边，将一个托盘放在上面。托盘里，是一瓶水和一块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
“你的故事很精彩。但信任，不是靠故事换来的。”苏眠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二十西小时的隔离期不变。在此之后，我会给你安排工作。用你的行动，来证明你说的每一个字。”
说完，她不再给秦风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苏眠。”秦风在她身后突然叫住了她。
苏眠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救了那个小女孩。”秦风的声音很轻，却很肯定，“我进来的时候，闻到了空气里残留的‘广谱基因抗体’的味道。前世，这种药剂，只有第七号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才有权限使用。你……比我想象的，准备得更充分。”
苏眠的后背，瞬间绷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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