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电子门铃声，像是尖锐的冰锥，狠狠扎进办公楼内温暖安逸的空气里。
林潇潇下意识地抓紧了苏眠的手臂，指尖冰凉。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监控主屏幕，那上面，一家三口在风雪中蜷缩成一团的影像，像一幅充满绝望色彩的油画，冲击着她的认知。
“眠眠，是……是你的邻居？”林潇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好可怜……我们要不要……”
苏眠没有回答。
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屏幕上那一家人挣扎求生的模样，却没有泛起丝毫涟漪。前世十年，她见过太多比这凄惨百倍的场景。背叛、死亡、为了半块饼干而自相残杀。怜悯，是末世里最先被丢弃，也是最致命的奢侈品。
对讲系统里，男人带着哭腔的哀求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苏小姐！苏眠小姐！我知道你在里面！求求你，开开门吧！救救我的孩子！她发高烧，快不行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个疑问如同一条毒蛇，缠住了苏眠的心脏，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这个废弃工厂是她精心挑选的堡垒，位置偏僻到连最新的电子地图都需要放大数次才能找到一个模糊的标记。她所有的采购和改造，都极力避免留下任何指向性线索。可现在，末世降临的第一个夜晚，她前世的邻居，竟然能如此精准地找上门来。
这绝不是巧合。
“眠眠，那个孩子看起来真的很难受。”林潇潇的恻隐之心被彻底勾起，她拉了拉苏眠的衣袖，“外面温度都零下了，再待下去会出人命的。”
“一个快要冻死的孩子，是最好的敲门砖。”苏眠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冰雪，“潇潇，记住，末世里，任何超出常理的事情背后，都藏着你无法预估的风险。”
她没有走向门口，而是走到了操作台前，按下了对讲按钮。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到门外，清晰而冷酷，瞬间压过了呼啸的风声。
“张先生，回答我一个问题。”
门外，正绝望地拍打着冰冷铁门的张德明浑身一震，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他听到了！她真的在里面！
“苏小姐！你终于回话了！求求你，先让我们进去，我的女儿欣欣她……”
“回答我的问题。”苏眠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他情绪化的哀求，“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张德明脸上的喜悦僵住了。他没想到，在这种生死关头，对方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他怀里的妻子也抬起头，用一种哀求和不解的目光看着摄像头。
“苏小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人命关天！”张德明焦急地喊道。
“你的女儿能活多久，取决于你回答问题的速度。”苏眠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我数十个数。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你们一家，就在外面等着变成冰雕吧。”
“十。”
冰冷的数字通过电流传来，像死神的倒计时，敲打在张德明的心上。他感受着怀中女儿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呼吸，又看了看周围被无尽黑暗和暴雪吞噬的世界。他知道，这扇门是他唯一的希望。
“九。”
“我说！我说！”张德明彻底崩溃了，他对着摄像头大喊，“是……是房产中介！卖给你这个工厂的那个中介，王浩！他是我表弟！”
苏眠的瞳孔骤然收缩。
王浩。
那个当初带她看厂房，满脸堆笑、精明干练的中介。她记得，为了尽快成交，她给了对方一笔不菲的茶水费。
“继续说。”苏眠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操作台前的林潇潇，却能看到她放在台面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表弟前段时间跟我吃饭，喝多了，就说起他做成了一笔大单。”张德明的语速极快，生怕倒计时再次响起，“他说有个姓苏的年轻姑娘，就是你，花大价钱买了个破厂房，还神神秘秘的，说要花几百万搞什么极限安全改造。他说你可能是哪个富豪养在外面，拿钱没地方花，瞎折腾。”
“他说漏嘴，把地址也说了。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还用手机查了一下这个地方，所以有印象。今天……今天晚上突然停电降温，全世界都疯了，我家里什么准备都没有，欣欣又突然发高烧。我绝望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我想，你花那么多钱改造这里，肯定是个安全的地方！所以……所以我就开着车，带着我老婆孩子，凭着记忆找过来了！苏小姐，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
原来是这样。
一条她从未在意的、源于人性虚荣和炫耀的信息泄露，在此刻，变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苏眠沉默了。
她在飞速地权衡利弊。
信息泄露的源头找到了，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王浩知道这个地址，他会不会在绝境中也找过来？他会不会告诉更多的人？
而眼前的张德明一家，他们是这个隐患的第一个“果实”。
把他们拒之门外，让他们冻死？这看似一了百了，但如果张德明在来的路上，或者在临死前，通过手机给别人发了定位呢？风险无法根除。
让他们进来？
这意味着她的堡垒不再是只有她和林潇潇的绝对安全区。三个陌生人，一个潜在的病人，将成为这个精密系统里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他们会消耗物资，会带来未知的细菌，更会带来人性的考验。
林潇潇紧张地看着苏眠，她不敢出声打扰，她知道，这个决定将影响她们的未来。
苏眠闭上了眼睛。
前世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翻腾。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在饥寒交迫中，分出半块压缩饼干给一个哭泣的队友，而那个队友，最后为了抢夺她的背包，从背后给了她一刀。
信任，是需要用鲜血来验证的东西。
但是……
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前世的某一天，她被变异兽追杀，躲进一个废弃的涵洞，高烧昏迷。是一个陌生的老人救了她，喂了她一碗热粥。虽然那个老人在第二天就死于感染，但那一碗粥的温暖，却支撑着她多活了三年。
人性是复杂的，不能一概而论。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不是前世那个一无所有的逃亡者。她拥有坚不可摧的堡垒，拥有足以让一个团部眼红的物资，她拥有绝对的武力和掌控权。
她有资格，也有能力，去容纳一份可控的风险。
将人放进来，置于自己的监视之下，远比让他们在外面成为一个不可控的变数要安全。
苏眠再次睁开眼睛，眼神中的挣扎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和决断。
她按下了对讲键。
“张先生，我可以让你们进来。但是，你们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别说几个，几百个都行！”张德明喜极而泣。
“第一，从你们踏入这扇门开始，你们的命，就是我的。这里的一切，都由我说了算，我的任何命令，你们都必须无条件服从。”
“我服从！绝对服从！”
“第二，交出你们车上所有的物资，包括你们的手机和车钥匙。我会给你们安排住处和食物，但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需要按我的规矩分配。”
“没问题！都给你！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眠的声音陡然变冷，“不要对我撒任何谎。我能救你们，也能在你们失去价值或者构成威胁的时候，把你们重新扔回风雪里。相信我，我做得出来。”
门外的张德明夫妇，隔着冰冷的铁门，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但更多的是求生的渴望。
“我们明白！我们发誓，绝不撒谎！”
“很好。”
苏眠松开对讲键，手指在操作台上轻轻一点。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那扇厚重狰狞的合金防爆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雪沫，瞬间从门缝里灌了进来。
苏眠看着监控屏幕上，张德明夫妇搀扶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门内，然后重重地跪倒在雪地里，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的手指再次按下。
“轰隆隆——”
大门重新闭合，将风雪与黑暗，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是光明的孤岛。
门外，是死寂的末日。
林潇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然而苏眠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她转头对林潇潇说：“去一楼的隔离室准备一下，拿一些基础的退烧药和抗生素。我去车库开门。”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迎接幸存者，更像是在接收一批需要检验和处理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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