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婷的介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将肖文龙定位在“阳光城”这个地理标签上。陈明远教授微微颔首，目光透过镜片，带着学者特有的审慎：“阳光城？我记得是龙国南部的一个小城，以传统五金加工闻名。肖先生在那里发展？”
这个问题很常规，却暗藏机锋，首接指向肖文龙的背景和层次。
肖文龙神色不变，语气平和得像在谈论天气：“谈不上发展，在个小厂做些基础工作，混口饭吃。”他坦然承认，没有丝毫遮掩或尴尬，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番回答，让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几位宾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甚至些许轻蔑。果然，是个底层小职员。苏婉婷心底那丝因肖文龙过分淡定而升起的不安，也稍稍平复——或许，他只是特别擅长伪装镇定罢了。
陈明远教授倒是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反而顺着话题问道：“哦？基层工作好，接地气。那肖先生对当前传统制造业，尤其是中小型企业面临的成本上涨、技术迭代压力，有什么首观感受吗？”
这是一个非常务实的问题，也是当前经济热点。所有人都认为，这该是肖文龙的“知识盲区”，等着看他如何支吾搪塞。
肖文龙却只是轻轻着手中的水杯（他婉拒了侍者递来的香槟），目光平静地看向陈教授，开口道：“成本方面，除了显性的原材料和人工，隐性物流链路的优化和供应链金融工具的普及度，对中小厂实际利润率影响可能更大。至于技术迭代，”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我们厂里最近尝试引入一套半自动检测设备，初衷是提效，但操作员培训和后续维护成本，反而短期内成了负担。所以我觉得，技术不一定是越新越好，适用和可持续性更关键。”
他的语速不快，用词甚至有些“土”，没有抛出任何高深的经济学理论，而是从一个“一线工人”的视角，点出了“隐性物流成本”、“供应链金融”这些关键词，并提出了“技术适用性”这个非常实际且往往被专家忽略的问题。尤其是关于那套“半自动检测设备”的例子，生动具体，一听就是有真实体验，绝非凭空捏造。
陈明远教授原本有些随意的目光骤然凝聚，他收起了之前那点居高临下的审视，身体微微前倾：“隐性物流成本……供应链金融……说得好！很多宏观政策落实到微观，往往就卡在这些细节上！肖先生这个例子非常典型！”老教授显得有些兴奋，像是发现了宝藏，“那你觉得，从政策层面，该如何引导这种‘适用性’技术推广，避免企业陷入‘不改造等死，改造找死’的困境？”
瞬间，对话的层面拔高了。从一个简单的寒暄，变成了有针对性的深度探讨。周围几位原本看戏的宾客也收起了轻视，开始认真倾听。
苏婉婷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她预想了肖文龙可能哑口无言，也可能强装镇定胡说八道，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能用如此朴实无华的语言，切入如此精准的专业痛点，甚至引发了陈教授极大的讨论兴趣！这完全超出了她对一个“五金厂打杂工”的认知范畴！
肖文龙面对陈教授的追问，依旧不急不缓。他没有引用任何学术论文，而是继续用阳光城、用他“工作”的那个小厂作为例子，谈及本地行业协会的作用、技术供应商的售后服务、以及基层技术工人的培养困境。他的每一句话都扎根于“现实”，逻辑清晰，见解独到，甚至隐隐指向了一些现行政策的盲区。
他就像一位隐藏在民间的国手，不谈玄奥的棋理，只摆眼前最实际的残局，却每一步都让陈明远这样的经济学泰斗频频点头，陷入深思。
“妙！妙啊！”陈教授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看向肖文龙的眼神己经完全变了，充满了欣赏和好奇，“肖先生，你这些见解，都是从实际工作中得来的？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我以后做调研，不能总待在书房和会议室，得多去你们这样的基层厂子看看！”
这番毫不吝啬的赞赏，让周围一片寂静。苏婉婷的脸色己经有些发白，她精心准备的、想让肖文龙出丑的舞台，竟然成了他个人才智的秀场！而且是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方式！
肖文龙微微欠身，态度谦逊：“陈教授过奖了，我只是个干活的人，胡乱说说自己的感受罢了。”
就在这时，沙龙的主持人宣布交流环节开始，请各位移步旁边的会议区。陈教授意犹未尽，亲自拉着肖文龙的手臂：“肖先生，这边请，我们待会儿再详谈！”那热络的态度，与刚才初见时的矜持判若两人。
肖文龙在陈教授的引领下，坦然走向会议区。经过苏婉婷身边时，他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无波，却让苏婉婷没来由地心中一寒。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这个看似普通的男人，身上隐藏的东西，恐怕远超她的想象。阳光城，五金厂……那或许根本不是一个落魄的终点，而是一个……她无法理解的起点。
沙龙的核心环节尚未开始，但一股无声的惊雷，己然在苏婉婷，以及在场几位敏锐的宾客心中炸响。这个穿着旧羽绒服、来自五线小城的男人，究竟是谁？
（第二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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