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刚过，那辆载着肖母和王姨的出租车，果然“恰巧”从五金厂半开的铁门前缓缓驶过。透过车窗，肖母能看到里面穿着工装的工人在机床前忙碌的身影，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充满“实体经济”的踏实感。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车子在宿舍楼下停稳。肖文龙早己等在路边，身上还是那件旧羽绒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惊喜和些许紧张的笑容，快步上前拉开车门。
“妈！王姨！路上辛苦了吧？”他伸手去接王姨手里那个看起来不小的保温盒——不用说，里面肯定是母亲炖的汤。
肖母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紫色羊绒大衣，颈间系着丝巾，虽然年过五旬，历经变故，但底子里的雍容气度仍在，只是眼神里多了份寻常人家母亲的关切和审视。她下了车，先是抬头打量了一下这栋略显破旧的宿舍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不辛苦，动车快得很。”肖母拍了拍儿子的胳膊，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嗯，没瘦，看来阳光城的水土还行。”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肖文龙的穿着、气色，以及他身后那栋楼的环境。
“阿姨，文龙看着挺精神的。”旁边的王姨，一位看起来西十多岁、举止干练利落的女子，微笑着帮腔。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眼神更加锐利，但隐藏得很好。
“妈，王姨，先上楼吧，外面冷。”肖文龙引着两人往楼道里走。楼道有些昏暗，墙壁斑驳，但还算干净。
来到顶楼的小单间，肖文龙打开门。小小的空间一览无余，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床单平整，书桌上的旧书摆放有序，甚至窗户玻璃都擦得亮晶晶的——这是“影”在极短时间内完成的微调结果。
肖母走进来，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机械原理》翻了翻，里面还有肖文龙随手做的笔记（自然是刚生成的），字迹工整。她又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是几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和寻常衣物。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长得绿油油的蒜苗上——这是肖文龙前几天随手种的，说是吃着方便。
“地方是小了点，旧了点，但收拾得还挺干净。”肖母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放松了些。她最怕看到儿子过得邋遢潦倒，眼前的情形虽然简陋，但至少表明儿子在认真生活。
“够住了，就我一个人。”肖文龙把保温盒放在小桌子上，给母亲和王姨倒了热水。
“工作怎么样？厂里忙不忙？同事好相处吗？”肖母坐下，开始了一连串的问询。
肖文龙早有准备，一一作答，语气平和，内容无非是工作简单、同事和睦、生活规律，将一个安于现状的普通青年形象塑造得滴水不漏。他甚至“不经意”地提到，厂里最近可能要接个小订单，可能会忙一点。
正说着，肖文龙那部普通的智能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刘主任”（五金厂那位被“安排”的车间主任）。肖文龙接起电话，语气恭敬地说了几句“好的主任”、“没问题主任”、“我明天早点到”，然后挂了电话。
“厂里有点事，明天得早点去。”肖文龙对母亲解释道。
这套组合拳下来，肖母脸上的疑虑又消减了几分。她最欣慰的，是儿子身上没有那种世家子落魄后的怨天尤人，也没有因为隐居小城而变得颓废，反而有种沉淀下来的踏实感。
“工作认真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肖母的语气软了下来，打开保温盒，浓郁的鸡汤香味弥漫开来，“快，趁热喝点汤，妈特意给你炖的。”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阳光城本地口音的吆喝声：“小雨！下班啦？今天这么早！”
接着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回应：“哎，王伯，今天活干得顺！”
肖母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林小雨穿着环卫工的荧光马甲，推着车回到楼下，她摘下帽子，露出红扑扑的脸，和楼下小卖部的王伯笑着打招呼，脸上是毫无阴霾的、充满活力的笑容。那抹红色围巾在灰扑扑的楼宇间格外醒目。
肖母的目光在林小雨身上停留了几秒。
肖文龙正低头喝汤，心里微微一紧。母亲这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评估和探究的眼神。
“楼下那姑娘，是做什么的？看着挺精神。”肖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哦，是负责这片区的环卫工，叫林小雨，就住对面那栋楼。”肖文龙语气平常地回答，尽量不流露出任何特别的情緒，“人挺勤快的。”
“嗯。”肖母应了一声，没再追问，继续看着儿子喝汤，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思。
王姨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也若有所思地扫过窗外那个刚刚消失的、推着环卫车的年轻女孩背影。
小小的房间里，鸡汤的香气温暖而浓郁。肖文龙安静地喝着母亲炖的汤，心里却明白，母亲的这次突击检查，恐怕不会那么快结束。而林小雨，这个他本想默默守护的女孩，似乎己经不经意间，落入了母亲那充满“战略考量”的视野之中。
阳光城的平静水面下，暗流开始涌动。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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