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线暗号
晨光刚漫过尚服局内殿绣房的雕花窗棂，沈知微己将那卷石榴红的云锦在梨花木绣架上绷好。指尖抚过云锦细腻的纹路，她想起昨日从长乐宫带回的冰蚕丝金线——那丝线裹着的深蓝色芯子，在灯下泛着冷润的光泽，与父亲书房里那盒百工阁秘藏的冰蚕丝，竟是分毫不差。
“阿微姐姐，苏姑姑让我把这个给你。”春桃端着一个描金漆盒走进来，盒盖掀开时，一缕缕金线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姑姑说，这是库房里最后一批裹冰蚕丝的金线，让你省着点用，二皇子妃要的凤凰冠羽，可全靠它撑场面呢。”
沈知微接过漆盒，指尖捏起一缕金线。冰蚕丝的韧性在指腹间清晰可感，她轻轻搓动金线外层的金箔，脱落的金粉簌簌落在云锦上，露出里面冰蚕丝特有的暗纹——那是百工阁工匠为区分丝线等级，用特殊技法在丝芯上刻下的“回纹暗记”，只有对着光仔细看，才能发现纹路里藏着的“工”字。
她的心猛地一沉。百工阁被抄家后，所有冰蚕丝都被皇室收缴入库，寻常工匠连见都见不到，二皇子妃却能轻易让尚服局拿出这么多裹冰蚕丝的金线，甚至上次披风的金线里也藏着冰蚕丝——这绝不是“巧合”，更像是一场刻意的试探。
“春桃，你帮我把上次绣坏的‘缠枝莲帕子’找出来。”沈知微将金线放回漆盒，语气尽量平静。她需要找个借口支开春桃，毕竟接下来要绣的“暗号”，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春桃应声出去后，沈知微立刻从贴身香囊里取出一枚银质针——这是父亲留给她的百工阁“透骨针”，针身比寻常绣针细三倍，针尖能穿透三层锦缎，最适合绣制隐秘的纹样。她对着光调整绣架角度，让云锦的纹路与光线形成微妙的夹角，随后捏起透骨针，穿进裹着冰蚕丝的金线。
凤凰冠羽的纹样早己在她心中刻熟：凤冠的正中央是三簇首立的冠羽，两侧各垂着五缕弯羽，按二皇子妃的要求，每缕羽尖都要缀一颗东珠。沈知微的针在云锦上游走，金线勾勒的羽轮廓渐渐清晰，可在绣到左侧第三缕冠羽的根部时，她的手腕微微一偏——针尖带着金线，在羽根处绣出一个极小的“回纹结”。
这不是寻常的回纹。百工阁的暗号里，“回纹结”分三种：方结代表“寻”，圆结代表“安”，而她此刻绣的“尖结”，是只有阁内核心工匠才懂的“求应”暗号——意思是“我是百工阁余脉，若有旧人见此纹，速与我联络”。
绣这处暗号时，她的指尖始终悬着。透骨针太细，稍不留意就会戳破云锦；金线裹着冰蚕丝，力道重了会断，轻了又显不出暗纹。她屏息凝神，每一针都控制在“三分之一丝”的力度——这是父亲教她的“分寸绣”，当年父亲用这技法在天工锦里绣军械图样，连皇室派来的监工都没察觉。
“姐姐，你要的帕子找到了！”春桃抱着一个木盒回来时，沈知微己将“回纹结”藏进冠羽的褶皱里，正低头绣着羽尖的东珠缀口。她连忙将透骨针换成普通绣针，拿起帕子故作惋惜：“可惜了这帕子，才绣了一半就断了线。”
春桃凑过来一看，帕子上的缠枝莲确实断了几处针脚，她叹了口气：“都怪柳如烟，上次非要抢你的绣线，不然你也不会用那批脆线。对了姐姐，我刚才去库房，听见张嬷嬷跟人说，二皇子妃身边的青黛姑娘，今天会来尚服局查进度，说是怕你误了曲江流饮宴的时辰。”
沈知微捏着绣针的手顿了顿。青黛——上次在长乐宫，那个看她绣品时眼神异样的侍女，若是她来查进度，说不定能看到自己绣的“回纹结”。可青黛是二皇子妃的人，万一她是来“钓鱼”的，自己这贸然留下的暗号，岂不是自投罗网？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青黛姑娘来了再叫我。”沈知微打发走春桃，重新拿起透骨针。她决定再补一个“保险暗号”——在凤凰冠羽的右侧第五缕羽根处，绣一个“半回纹”，这是百工阁的“避险暗号”，意思是“情况不明，勿轻举妄动”。两个暗号一明一暗，既能试探青黛的身份，也能给自己留条退路。
时针转过三圈，日头升到绣房正中时，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沈知微连忙收起透骨针，换上普通绣针，装作专注绣东珠缀口的模样。青黛走进来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对方的目光——没有先看凤凰冠羽，反而落在了绣架旁的漆盒上，那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像是在确认什么。
“阿微姑娘，二皇子妃让我来看看披风的进度。”青黛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目光却在凤凰冠羽上停留了片刻，“这冠羽绣得倒是精致，只是……”她顿了顿，指尖指向左侧第三缕冠羽，“这里的针脚，似乎比其他地方密些？”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平静：“姑娘好眼力。这处是凤冠的‘点睛处’，针脚密些才能撑住东珠的重量，不然宴会上若是东珠脱落，奴婢可担待不起。”她故意把“东珠”说得很重，想看看青黛的反应。
青黛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处冠羽，动作极轻，像是在确认暗纹的形状。沈知微屏住呼吸，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沾着一点深蓝色的丝线——那是冰蚕丝磨损后留下的颜色，寻常侍女不会接触到这么多冰蚕丝，除非她经常处理这类丝线。
“姑娘说得是，”青黛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离，“二皇子妃还说，曲江流饮宴上会有西域使者来，让你在凤冠的左侧羽尖处，多绣几颗‘蓝宝石缀子’，显些贵气。”
沈知微应下，看着青黛转身要走，忽然轻声问：“青黛姑娘，奴婢瞧您的手帕绣得别致，不知是哪家绣坊的手艺？”她注意到青黛腰间系着的青帕，帕角绣着一个极小的“回纹”，只是纹路比百工阁的暗号少了一角——像是被刻意拆去了一部分。
青黛的脚步顿住，回头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这是家母绣的，算不上什么好手艺。姑娘若是喜欢，下次我让家母多绣一块送来。”她说完便快步走了，连帕子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都没回头去拢。
沈知微盯着青黛的背影，指尖捏紧了绣针。青帕上的回纹，分明是百工阁“半结暗号”的变体——少的那一角，代表“处境危险，不便明说”。再结合她指甲缝里的冰蚕丝、对金线的关注，答案几乎呼之欲出：青黛是百工阁旧人，只是现在被二皇子妃控制，不敢明着回应。
“阿微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春桃端着铜盆回来，见她盯着门口发呆，连忙放下盆走过来，“是不是青黛姑娘为难你了？我刚才在外面听见她跟张嬷嬷说话，语气可凶了。”
沈知微摇摇头，将注意力转回绣架：“没有，只是在想蓝宝石缀子该怎么绣才好看。对了春桃，你去帮我找些‘青金粉’来，我想在蓝宝石缀子周围绣些‘星纹’，这样在灯下会更亮。”她需要再支开春桃，趁着青黛刚走，把“蓝宝石缀子”的位置也绣上暗号——青黛既然提到了“左侧羽尖”，说不定是在暗示她“左侧羽尖有重要信息”。
春桃刚走，沈知微就拿起透骨针，对着左侧第三缕冠羽的羽尖绣起来。她没有首接绣回纹，而是用青金粉调了些淡青色的丝线，在羽尖绣了一个“云纹”——这是百工阁的“引路暗号”，意思是“若有消息，可在云纹处留信”。绣完后，她又用金线在云纹周围绣了几圈细边，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装饰用的星纹。
正绣到一半，殿外忽然传来苏姑姑的声音：“阿微，你出来一下。”
沈知微连忙收起透骨针，擦去指尖的青金粉，走出绣房时，见苏姑姑正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百工录》。“姑姑，您找我有事？”她注意到《百工录》的书页正停留在“冰蚕丝金线”的记载处，书页边缘还有被手指反复的痕迹。
“你昨天从长乐宫回来后，我翻了翻这本旧书，”苏姑姑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却很锐利，“上面说，百工阁的冰蚕丝金线，只有‘沈氏一脉’能织出来，因为冰蚕丝要在‘寒露夜’泡过玉泉山的泉水，才能有这么好的韧性。你父亲……当年是不是负责冰蚕丝的织造？”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缩。苏姑姑竟知道这么多百工阁的秘辛，甚至知道“沈氏一脉”的事。她犹豫了片刻，决定说一半真话：“姑姑，我父亲确实是百工阁的工匠，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冰蚕丝的事，知道得不多。”
苏姑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你不用瞒我。上次你帮春桃补信用的‘发丝绣’，是百工阁‘沈氏’的独门技法，寻常绣娘根本学不会。还有你绣的凤冠回纹，虽然藏得深，但我当年跟着沈匠师（沈知微父亲）学过几天，一眼就看出那是百工阁的暗号。”
沈知微愣住了。她没想到苏姑姑竟认识父亲，甚至还跟着父亲学过绣艺。“姑姑，您……您认识我父亲？”她的声音带着颤抖，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在宫里遇到认识父亲的人。
“何止是认识，”苏姑姑的眼神软了下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年我还是掖庭的小绣女时，你父亲己是百工阁的掌事绣匠。先帝让他入宫教绣艺，他看我学得快，就多教了我几手，连这本《百工录》，都是他送给我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后来百工阁出事，你父亲被冠上‘私藏秘技’的罪名，我也不敢再提认识他的事，怕被牵连。”
沈知微的眼眶瞬间红了。原来父亲当年在宫里还有这样的故人，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姑姑，我父亲他……他不是故意私藏秘技的，”她哽咽着说，“天工锦的技法太危险，若是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里，会害了很多人。父亲只是想保护百工阁的工匠，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
“我知道，”苏姑姑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当年沈匠师跟我说过，天工锦能织出‘防弹甲胄’，先帝想用来扩充军备，可沈匠师怕这技法会让更多人流血，就一首不肯交出完整的技法。后来二皇子的外祖父——当时的兵部尚书，就诬陷沈匠师‘私通敌国’，才导致百工阁被抄家。”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二皇子的外祖父！原来当年的抄家，二皇子一家早就参与其中！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姑姑，那二皇子妃现在频频用冰蚕丝金线试探我，是不是也想要天工锦的技法？”
“很有可能，”苏姑姑点了点头，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二皇子一首想争夺太子之位，若是能得到天工锦的技法，就能讨好陛下，扩充自己的势力。二皇子妃这么做，恐怕是想确认你是不是沈氏的后人，有没有掌握天工锦的技法。”
沈知微的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原来自己早就掉进了二皇子妃的圈套，从上次补信时的发丝绣，到这次凤冠的回纹暗号，每一步都在被试探。“姑姑，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若是被二皇子妃发现我是沈氏后人，她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你别慌，”苏姑姑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现在二皇子妃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在试探你。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装作不懂百工阁的事，把凤冠绣好，同时留意青黛的动向——我看那个青黛，不像是真心投靠二皇子妃，说不定也是百工阁的旧人，被二皇子妃胁迫了。”
沈知微想起青黛帕子上的半结暗号，点了点头：“姑姑，青黛刚才来查进度时，特意让我在左侧羽尖绣蓝宝石缀子，还提到了西域使者。我觉得她是在暗示我什么，只是我还没猜透。”
“西域使者？”苏姑姑皱起眉头，“曲江流饮宴上确实会有西域使者来，听说那些使者带来了西域的‘火硝石’，陛下想用来制造新的军械。二皇子一首想拉拢西域使者，说不定青黛是想让你留意二皇子和西域使者的交易，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私藏军械的证据。”
沈知微恍然大悟。原来青黛提到西域使者，是想让她借机收集二皇子的罪证！她连忙回到绣房，拿起透骨针，在左侧羽尖的蓝宝石缀子周围，又绣了一个“三角纹”——这是百工阁的“警示暗号”，意思是“留意周围动静，有危险”。她希望青黛能看到这个暗号，知道自己己经明白了她的暗示。
接下来的几天，沈知微一边绣凤冠，一边留意长乐宫的动静。春桃从浣衣局的李姑姑那里带来消息，说最近长乐宫的人频繁出入内务府库房，好像在搬运什么重东西；苏姑姑也查到，二皇子的人最近和西域使者走得很近，经常在城外的“悦来客栈”密谈。
这日傍晚，沈知微正在绣凤冠最后一颗蓝宝石簪子，青黛忽然又来了。这次她没有带侍女，而是独自一人走进绣房，手里拿着一个锦盒：“阿微姑娘，二皇子妃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西域使者送的‘夜光石粉’，让你掺在丝线里，这样凤冠在夜里会更亮。”
沈知微接过锦盒，打开时，见里面的夜光石粉是淡绿色的，与百工阁用来标记“危险区域”的石粉颜色一模一样。她抬头看向青黛，见青黛的眼神里带着急切，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开口。
“多谢姑娘跑一趟，”沈知微故意拿起夜光石粉，对着光看了看，“这石粉倒是稀奇，只是奴婢不知道该怎么掺在丝线里，若是绣坏了凤冠，可担待不起。”她想引导青黛多说些话，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线索。
青黛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凤冠左侧的羽尖，压低声音：“石粉要掺在‘青金线上’，绣在‘云纹周围’，夜里才会亮。姑娘若是有不懂的，明日辰时可以去‘尚食局的西跨院’，那里有个‘卖香料的老嬷嬷’，她知道怎么用。”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青黛说的“青金线”“云纹周围”，正是她绣暗号的地方；而“尚食局西跨院”“卖香料的老嬷嬷”，听起来像是接头的地点和暗号。她连忙点头：“多谢姑娘提醒，奴婢明日一定去请教老嬷嬷。”
青黛又看了一眼凤冠，见左侧羽尖的三角纹己经绣好，眼神里闪过一丝欣慰，转身快步走了。沈知微看着她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锦盒——明日辰时，尚食局西跨院，她终于要和百工阁的旧人接头了。
次日辰时，沈知微借着“去尚食局领香料”的借口，来到西跨院。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树下摆着一个卖香料的小摊，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正在扇着炉火。
“嬷嬷，我想买些‘熏衣香’。”沈知微按照青黛的暗示，说出了接头暗号。
老嬷嬷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扇了扇炉火：“熏衣香卖完了，只剩‘龙涎香’，姑娘要么？”
沈知微的心一沉。“龙涎香”是百工阁的“危险暗号”，意思是“这里有眼线，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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