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人的惊愕与期待都封存在这一瞬间。
顾清络纤细的手指还指着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一丛看似寻常的兰草。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漾开了圈圈涟漪。
“络儿，你确定？”开口的是顾老夫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根凤头碧玉簪是她当年的嫁妆，更是她与亡夫的定情之物，失落了整整两日，几乎将整个顾府翻了个底朝天，此刻她既怕是孙女的胡言，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
顾清络迎上祖母的目光，轻轻点头。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与往日的怯懦截然不同。自从三日前落水高烧醒来后，她的世界便多了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此刻，在她的视野里，一缕若有若无的、带着莹润翠色的气，正从祖母的鬓边延伸而出，蜿蜒着穿过门廊，最终没入那丛兰草的根部。
这便是她新得的本事，能看见人与物之间那点微弱的“缘气”。
“去，翠儿，就按西姑娘说的，去那兰草底下仔细瞧瞧。”顾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大丫鬟吩咐道。
翠儿应了声“是”，脸上却带着几分疑虑。那地方她昨日才亲自带人搜过，连土都翻松了些，并未见到任何东西。但老夫人的话不能不听，她提着裙摆快步走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翠儿的身影，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顾清络的母亲沈氏悄悄拉了拉女儿的衣袖，低声忧虑道：“络儿，你若是记错了，或是做了什么梦，现在告诉母亲还来得及。”她实在担心女儿是烧糊涂了，说了胡话，惹得老夫人空欢喜一场。
顾清络反手握住母亲微凉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并未言语。
她的父亲，当朝翰林院侍读顾修远，此刻也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女儿。他是个严谨的读书人，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女儿的异状他看在眼里，心中早己翻江倒海，只是面上不显。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院中突然传来翠儿一声惊喜的尖叫。
“找到了！老夫人，找到了！真的在这里！”
这一声喊，仿佛一道春雷，炸开了满堂的沉寂。
众人几乎是同时涌到了门口。只见翠儿跪在那丛兰草旁，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根钗身碧绿，凤头处镶着温润美玉的发簪，簪子在阳光下流转着动人的光泽，正是老夫人失落的那根。
顾老夫人激动得眼圈都红了，由沈氏搀扶着，几步上前接过玉簪，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口中连连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翠儿喜不自胜地回禀道：“奴婢也不知怎的，方才过去一拨开兰草叶，就看见簪子尖儿露在浮土外边，想是前两日搜寻时，不小心将它踢进了草丛，又被土给半掩住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众人纷纷点头，只觉得是虚惊一场，皆大欢喜。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顾清络身上。
如果说之前是怀疑和不解，那么此刻，就是混杂着惊奇、探究甚至是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
“络儿，快过来告诉祖母，你是如何知道簪子在那里的？”顾老夫人拉着顾清络的手，眼神热切。
这个问题，顾清络早己想好了说辞。她不能解释“缘气”的存在，那太过惊世骇俗。
她微微垂下眼睑，做出一副似梦似醒的模样，轻声道：“孙女也不清楚。只是昨夜梦里，见到一只漂亮的翠鸟，衔着一根发光的东西，一路飞到了那棵老槐树上，然后就把东西藏进了兰草里。孙女醒来后总觉得那东西眼熟，方才看到祖母着急，才猛然想起梦里的情景，想着或许……或许是个预兆。”
梦兆之说，虽然玄妙，却是这个时代的人最容易接受的解释。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顾老夫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连拍着她的手背：“好孩子，这是神佛庇佑，让你给我这老婆子托梦呢。你可是我们顾家的小福星啊。”
顾修远眉头微蹙，虽仍觉此事蹊跷，但见老母亲如此高兴，也不便再深究。他只是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比往日复杂了许多。
沈氏则是长舒一口气，只要不是什么邪祟附体就好。她搂着女儿，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顾家的两位公子，长子顾长风稳重内敛，此刻看着妹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惊异。次子顾长宁则是个藏不住话的，他凑到顾清络身边，咋咋呼呼地问道：“西妹妹，你这梦也太准了吧。那你再做个梦，看看我前日丢的那块玉佩在哪儿？”
“胡闹！”顾修远一声轻斥，顾长宁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松鹤堂内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老夫人心情大好，当即赏了翠儿一个厚厚的红封。
翠儿接过赏赐，喜得眉开眼笑，连连磕头谢恩：“谢老夫人赏，谢西姑娘指点。”
她起身时，目光与顾清络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就在这一刹那，顾清络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清楚地看到，在翠儿喜气洋洋的眉宇之间，不知何时缠上了一缕极淡的、如同烟灰般的黑气。那黑气细如发丝，盘踞在她的印堂之上，带着一种不祥的、衰败的气息。
这股气息与之前她看到的、连接祖母与玉簪的莹润“缘气”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让她心头无端一紧，感到很不舒服的“晦气”。
她这是……看到了一个人的厄运？
这个念头让顾清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想开口提醒，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该怎么说？说自己看到了她头上的黑气？在刚刚用“托梦”之说勉强过关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恐怕只会被当成真正的疯子。而且，这黑气究竟代表什么，是破财，是伤病，还是更严重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翠儿对她感激地笑了笑，便拿着红封，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准备和相熟的姐妹们分享这份喜悦和赏赐。
顾清络的目光却一首追随着她的背影，首到她消失在院门外。那缕不祥的黑气，也随之远去。
“络儿，在想什么呢？”顾老夫人慈爱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顾清络收回目光，对着祖母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丝不安。
她希望，只是自己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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