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惊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但苏绣的心,却被他投下的那颗石子,搅乱成了一池春水。
她回到屋里,借着月光,将那块洁白无瑕的“的确良”布料,在炕上缓缓展开。布料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让她感觉自己的整个手心,都在发烫。
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羞赧、震惊、感激、还有一种让她脸颊发热的、陌生的悸动,如同一团乱麻,将她的思绪缠绕。
但在这团乱麻的最中心,却有一条线,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去县城。
——找到那位王主任的夫人。
——用自己的手艺,为自己,也为他,打赢这一仗!
这份信念,如同黑夜里的一盏孤灯,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迷茫。
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了自己所有的“家当”——几根磨得发亮的骨针,一小撮从野鸡尾羽上拆下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青色丝羽,还有几缕她用植物汁液染过的、颜色各异的棉线。
她将这些宝贝,一样样地,在那块“的确良”旁边,整齐地摆开。
灯下,美人计将安出。
她要绣的,依然是那株为她敲开第一扇希望之门的兰草。但这一次,她要绣出的,是足以让真正的行家,都为之惊叹的、真正的风骨。
动针之前,她做了一个小小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动作。
她从一团普通的青色棉线中,抽出最细的一股,在那块“的确良”背面,一个极其不起眼的、靠近边缘的角落里,飞快地,用同色系的针法,绣了一个小小的、几乎与布料的纹理融为一体的字。
——蛰。
惊蛰的“蛰”。
针尖落下又抬起,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但苏绣的心,却跳得像擂鼓。她的脸颊,在清冷的月光下,烧得滚烫。
这,是她藏在心底的、最深的秘密,是她对那个沉默的男人,无声的感谢,也是一份……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少女般的心事。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到了正面的创作之中。
第二天,如何去县城,成了一个摆在面前的现实难题。
她不能无缘无故地出门,否则必然会引起刘王氏的怀疑。她必须,创造一个合情合理的、让刘王氏无法拒绝的理由。
午饭时,苏绣“一不小心”,将桌上那只豁了口的、本就所剩无几的盐罐子,碰倒在地。所剩不多的粗盐,尽数洒在了地上。
“你这个丧门星!败家玩意儿!”刘王氏当场就炸了,指着苏绣的鼻子破口大骂,“盐不要钱买啊!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们家吃饭了!”
苏绣垂着头,一副吓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连连道歉:“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骂了足足一刻钟,刘王氏才骂累了。可盐没了,是天大的事。她让萧铁柱去村里的小卖部赊一点,萧铁柱却懒洋洋地回道,小卖部早就没盐了,连公社的供销点都断货好几天了,想买,只能去县城。
刘王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在这时,苏绣才用一种怯生生的、戴罪立功的语气,小声提议:“妈,要不……让我去县城跑一趟吧?我腿脚快,天黑前肯定能回来。总不能……让家里断了盐。”
这个提议,正中刘王氏下怀。她自己懒得跑腿,萧铁柱更是指望不上。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苏绣几眼,看她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像是在耍花样,又想着这丫头如今是家里的“聚宝盆”,不能真把她逼急了。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刘王氏从裤腰带上,解下那个装着钱票的布包,从里面,不情不愿地,数出几张毛票和一张盐票,拍在苏绣手里,“买完盐,立刻给我滚回来!要是敢在外面多待一刻,看我打不断你的腿!”
“知道了,妈。”苏绣接过钱票,如获至宝,转身便出了门。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刘王氏还是不放心,又把萧铁柱叫到跟前,让他远远地缀在后面,盯着苏绣,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只去买盐。
苏绣对身后的“尾巴”,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
去县城的路,是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路。苏绣运气好,在村口,遇到了一辆去公社送粮的牛车,搭了一段顺风车。
到了公社,她没有停留,而是继续,朝着十几里外的县城,徒步走去。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走出了那个让她窒息的村庄。
路边的景象,一切都是新奇的。有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车铃按得叮当响的年轻工人;有挑着担子、匆匆赶集的农人;路边的田地里,庄稼长势喜人,充满了希望。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一座青砖灰瓦的、远比下溪村要“繁华”得多的城镇,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这就是县城。
苏绣怀着一丝忐忑和好奇,走进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先是老老实实地,去了供销社,用刘王氏给的钱票,买了一包盐,用布袋仔细装好。然后,她才攥着那块用油纸包好的“敲门砖”,一路打听着,来到了供销社的后院。
后院,是一排家属宿舍。她找到了王主任家,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虽然半旧、但料子和剪裁都十分考究的蓝色布拉吉,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整齐的发髻,用一根素银簪子别着。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清冷,带着一种久居人上、不与俗人来往的疏离和……寂寞。
苏绣知道,她找对人了。
“小同志,你找谁?”王主任的夫人,方雅韵,淡淡地开口,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穿越之六零年代指尖生花 声音如同她的表情一样,没什么温度。
“阿姨,您好。”苏绣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却还是鼓起勇气,将那个油纸包,递了过去,“我……我听人说,您是……懂绣活的行家。我……我这里有件自己绣的小东西,想……想请您给瞧瞧,指点指点。”
方雅韵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这些年,托丈夫的关系,想来巴结她、套近乎的人,不知凡几。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她本想首接开口拒绝,但当她的目光,落到苏绣那双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油纸包的手上时,却微微一顿。
那是一双,与这个女孩的年龄和衣着,完全不符的手。干净,纤长,指节分明。那双手,不像是一双干惯了农活的手。
一丝好奇,让她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个油纸包。
“进来吧。”她侧过身,让开了一条缝。
苏绣走进屋,立刻被屋里的陈设吸引了。屋子不大,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桌上,摆着一个青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枝枯荷。所有的东西,都透着一种与这个喧嚣时代格格不入的、旧式的雅致。
方雅韵没有理会她的拘谨,自顾自地,坐在了八仙桌旁,慢条斯理地,打开了那个油纸包。
她的表情,起初是漫不经心的。
但当那块雪白的“的确良”和上面那株清雅的兰草,完整地呈现在她眼前时,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剧烈的震动!
作为曾经的苏绣世家嫡女,她的眼光,何其毒辣!
只一眼,她就看出了这幅绣品的“魂”!
这不是普通的绣活!
这针法……看似杂乱,却乱中有序,长短参差,层层相叠,将兰草叶片的向背光影、枯润荣衰,表现得淋漓尽致!这……这是早己失传的“乱针绣”!
还有这用色!
区区几种青绿色,却被劈成了几十种不同的色阶,过渡得天衣无缝,让那兰草,仿佛真的带着晨露,在风中微微摇曳!
方雅韵的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她拿起绣品,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个细节。她看得越久,心中的震撼,就越是无以复加。
这等技艺,这等灵气,她只在自己己经过世的、被誉为“江南第一针”的奶奶手上,见到过!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紧紧地盯着苏绣:“这……是谁绣的?!”
“是……是我。”苏绣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你?”方雅韵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你师从何人?”
“我……我没有师傅。我只是……自己瞎琢磨的。”苏绣只能用这个最笨拙的理由来搪塞。
方雅韵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许久,她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眼神里的锐利,渐渐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混杂着欣赏、惋惜、和一丝同道中人的寂寞所取代。
她没有再追问。
她知道,有些天赋,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你想用它,跟我换什么?”方雅韵终于开口,语气,己经不再是之前的冰冷。
“阿姨,”苏绣见状,知道自己赌对了,连忙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想给……家里人绣一对嫁妆枕套,可是,苦于没有好的丝线。我听说您这里……”
方雅韵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
她没有说话,只是起身,走进了内室。
片刻后,她捧着一个雕花的红木盒子,走了出来。
盒子打开,万千流光,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
红、黄、蓝、绿、紫……一排排颜色各异、光泽流转的顶级桑蚕丝线,如同沉睡的彩虹,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苏绣的呼吸,在瞬间,停止了。
“这些,都是我当年的陪嫁。”方雅韵的语气,带着一丝怀念,“很多年,没人碰过了。今天,它们算是……遇到知音了。”
她从里面,取出几绞颜色最正的红、黄、青、金丝线,递给苏绣:“这些,够你绣一对龙凤了。” [543]
然后,她将那幅兰草图,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盒子里,仿佛在收藏一件稀世珍宝。
“这个,就当是……你送给我的念想吧。”
苏绣捧着那些梦寐以求的丝线,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她激动地,连声道谢。
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方雅韵却忽然叫住了她。
“孩子,”她看着苏绣,眼神里,带着一丝真切的惋惜和……期盼,“这么好的手艺,别让它,埋没在了乡下的泥土里。”
苏绣的心,猛地一颤。她对着方雅韵,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从王主任家出来,苏绣感觉自己的脚下,都像是踩着云朵。
她成功了!
她不仅得到了最顶级的绣线,更收获了一位真正“知音”的认可!
她攥着怀里那几绞金贵的丝线,和那包沉甸甸的盐,快步地,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走后,供销社的二楼窗户后面,方雅韵正静静地,看着她远去的、瘦弱却挺拔的背影。
方雅韵的手中,正拿着那幅兰草图。她的指腹,在那个极其不起眼的、几乎看不见的“蛰”字上,轻轻地,着。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惊蛰……么?有意思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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