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有时候会像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在最沉闷的日子里炸响。
苏绣穿越过来的这几天,下溪村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她每日在刘王氏的咒骂声中醒来,沉默地干着永远也干不完的活,将自己所有的锋芒和心事,都深深地埋藏在那具瘦弱温顺的躯壳之下。
她像一株在石缝里艰难求生的野草,安静地,等待着一场能改变命运的雨。
而这场“雨”,是以一件衣服的形式,轰轰烈烈地降临的。
“哎,你们听说了吗?大队长家的红英,托她城里的亲戚,买了一件‘的确良’的衬衫!”
村口的老井旁,向来是全村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几个提着水桶、等着打水的妇人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换着这个足以让整个下溪村都震动一下的重磅新闻。
“的确良”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苏绣正提着沉重的木桶,在井边一下一下地摇着辘轳,她将这些议论,一字不落地都听了进去,心中也是微微一震。
的确良!
在这个年代,这可不是普通的布料。它挺括、耐穿、不用熨烫,更重要的是,它需要用珍贵的工业券才能买到,是身份和体面的象征。在下溪村这种地方,一件“的确良”衬衫,不亚于后世限量版的名牌包,是足以让一个姑娘在同龄人中挺胸抬头、傲视群芳的顶级稀罕物。
“真的假的?那得花多少钱和布票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大队长媳妇心疼得好几宿没睡好,可架不住红英那丫头会撒娇啊!”
“嘖嘖,真是好命。咱们这些人,一年到头都扯不上一尺新布,人家倒好……”
妇人们的议论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和一丝酸溜溜的嫉妒。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带着炫耀意味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大队长的女儿萧红英,正穿着一件崭新的、在阳光下微微反光的白衬衫,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
那的确良料子,果然名不虚传。它不像村里人常穿的粗布那样松垮,而是带着一种挺括的筋骨,衬得萧红英的身段都比平时精神了不少。她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享受着所有人投来的惊艳目光,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苏绣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心中却己经有了专业的判断:这件衬衫的剪裁很普通,版型也有些呆板,全靠料子本身在撑着。
可惜了这么好的布。她心想。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萧红英为了抄近路,从井边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穿过,大概是太过得意,没注意到一根垂下来的、干枯的树枝。
只听“刺啦”一声,那声音在所有人耳中,都显得异常清晰和刺耳。
萧红英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她僵硬地、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边袖口。在那里,一道长达两寸的口子,像一张丑陋的嘴,狰狞地咧开着。白色的经纬线断裂开来,无力地卷曲着。
周围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的抽气声。
“哎呀!这……这可怎么好!新衣服啊!”
“这可是的确良啊,糟蹋了,真是糟蹋了!”
萧红英呆呆地看着那道裂口,嘴巴一瘪,“哇”的一声,石破天惊地哭了出来。那哭声,充满了绝望,仿佛被撕裂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她的心。
这件事,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正在出工的下溪村。
苏绣站在井边,听着周围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心里也跟着一动。
她的脑海里,几乎是瞬间,就浮现出了至少三种完美的修复方案。
“无痕织补法”,可以将断裂的纤维重新连接,让破损处恢复原样。但这种方法,对技术要求极高,而且耗时太长。
更好的办法,是在织补的基础上,化腐朽为神奇。
她想,如果是我,我会用苏绣中最精巧的“乱针绣”,顺着破损的纹理,在这里绣上一支小小的、带着露珠的红梅。既能完美地遮盖瑕疵,又能让这件原本平平无奇的白衬衫,平添几分雅致和灵动……
可惜……
这个念头,只在苏绣的脑海里盘旋了一圈,就被她苦涩地压了下去。
她是什么身份?一个任人打骂的童养媳。谁会相信她?谁又会把这么金贵的衣服,交到她的手上?
她人微言轻,连主动开口去揽这活计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像一个挂在悬崖峭泛红的果子,她看得见,却够不着。巨大的无力感,让她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火苗,又被现实的冷风吹得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山林特有的清冽气息,从她身后走过,来到了井边。
是萧惊同。
他今天似乎没有上山,只是去地里转了一圈,裤腿上还沾着些许新鲜的泥土。他一出现,周围那嘈杂的议论声,都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让人不敢放肆的气场。
苏绣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她低下头,假装专心地摇着辘轳,不敢与他对视。
萧惊同仿佛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是径首走到井边,打起一瓢清水,开始慢条斯理地洗手。冰冷的井水冲刷着他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
他听着周围人对那件的确良衬衫的惋惜和议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洗完了手,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旁边的人听,用一种不大不小、却足以让苏绣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低估了一句:
“大队长为了这件衣服,正满世界找手巧的人呢,要是谁能补好,估计得拿宝贝谢她。”
苏绣摇着辘轳的手,猛地一顿。
她霍然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萧惊同看过来的眼神。
他的目光,依旧是那么深邃,那么平静,像一口不见底的古井。但这一次,苏绣从那片深沉的墨色里,读出了一丝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是一种洞悉。
是一种暗示。
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高高在上的……给予。
仿佛在说:机会,我己经递到你面前了。接不接得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个对视,只有短短的一刹那。
萧惊同什么也没再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迈开长腿,从痛哭流涕的萧红英和一众看热闹的村民身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绣却愣在了原地,心脏,因为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是在对我说话吗?
不,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可为什么,偏偏要在她身边说?
他怎么会知道,她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苏绣的脑海里翻江倒海。但她很快便将这一切都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那个男人,用他的方式,为她指明了一条路。
机会来了。
一个足以改变她命运的机会,真的来了。
但苏绣的心,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提得更高了。因为她知道,这个消息,她听到了,那么另一个人,也一定会听到。
那个一心只想着用她换彩礼、视财如命的婆婆——刘王氏。
这个能换来“宝贝”的活计,她会轻易放过吗?
苏绣几乎可以预见,一场新的、围绕着这件的确良衬衫的争夺战,即将爆发。而她,依旧是那个,最没有资格参与争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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