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整个下溪村就像一台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械,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始运转起来。
苏晚几乎一夜未眠,她的脑子里全是各种规划和安排。天还没亮,她便将昨夜初步拟定的各项事宜,细化成了一张张清晰的指令。
村口,十几口大锅再次升起了炊烟。但这一次,熬粥的妇人们脸上不再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平静。苏晚派了几个精明强干的本村村民负责监工和分发,严格按照人头定量,杜绝了冒领和私藏的可能。
邱进果然没有辜负苏晚的期望。他从流民中挑选出了一百多个身强力壮的青壮年,组成了第一支“工程队”。在领完那碗能吊住性命的清粥后,他便带着这支队伍,扛着从村里各家各户凑出来的锄头、铁锹和木杠,浩浩荡荡地开赴村外,开始了壕沟的挖掘工作。
一时间,村庄外围号子声、铁器与泥土的碰撞声此起彼伏,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虽然每个人都面有菜色,动作虚浮,但在邱进的严厉监督和那“完工加餐”的前景下,倒也无人敢偷懒。
村子内部,更是另一番忙碌的景象。
账房周先生在苏成志的协助下,在祠堂里摆开了一张桌子,正式开始对所有匠人及其家眷进行登记造册。姓名、年龄、籍贯、手艺、家有几口人、身体状况……每一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这是一切管理的基础,苏晚对此极为重视。
陈郎中则带着他的孙女,在村里一间闲置的茅屋前挂上了一块写着“医”字的木牌,建起了下溪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医馆。他先是为所有新来的匠人检查身体,分发一些驱寒避疫的草药汤,然后又开始为村里那些有旧疾的村民们看诊,他精湛的医术和和善的态度,很快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村子后山的方向。
铁老七选了一处背风的缓坡,在他的指挥下,几个石匠和木匠正合力搭建一个简易的铁匠铺。没有砖瓦,他们就地取材,用石头垒墙,用茅草和木头搭顶。铁老七更是亲自上阵,指挥众人挖掘地炉,修建风箱。他那魁梧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每一个指令都清晰而专业。他的妻子则带着儿子,在一旁打着下手,递水递工具,一家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憧憬。
苏晚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充满希望的画面。
“苏姑娘!”铁老七看到苏晚,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汗,迎了上来。
“铁师傅,辛苦了。”苏晚点了点头,问道,“还缺什么东西吗?”
铁老七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说道:“姑娘,别的都好说,就是……咱们缺铁,也缺炭。没有这两样,我这炉子就算升起来,也打不出东西来。”
这是个大问题。苏晚皱起了眉头。铁矿石和木炭,在这灾年里,都是比粮食还要稀缺的战略物资。
“你先将铺子建起来,铁和炭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苏晚沉吟片刻,说道。她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人,就是沈渊。或许,这是她不得不主动向他求助的第一个难题。
告别了铁老七,苏晚又来到了村口。木匠和石匠们正在加固原有的、用篱笆和木头搭建的简陋围栏。他们在关键位置打下深桩,用掺了石块的泥土加固底部,虽然进度不快,但整个村庄的防御体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得到提升。
而在所有队伍中,最特殊的一支,是由顾远带领的。
他没有参与任何工程建设,而是从下溪村的青壮年和那些新来的匠人子弟中,挑选了二十个身体素质最好、眼神最机灵的年轻人。
这些人里,有张屠户的儿子,有几个平日里就跟着顾远学打猎的后生,也有铁老七那个看起来瘦弱、但目光坚毅的儿子。
顾远将他们带到了村外的一片空地上,没有教他们挖沟,也没有教他们盖房,而是教他们——杀人。
当然,他没有这么说。他教的,是如何最有效地使用武器。
他让木匠们削了二十根长短一致的木矛,矛头用火烤得坚硬。他教这些年轻人如何列队,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刺出长矛,如何结成简单的阵型,互相掩护。
他的训练方式简单而残酷,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每一招都是首指要害的杀招。一个动作不标准,他便会毫不留情地用矛杆抽过去。不过半个时辰,这些年轻人就个个汗流浃背,叫苦不迭。
“你们记住!”顾远冰冷的声音在训练场上回响,“在这世道,你手里的矛,就是你爹娘妻儿的命!你刺得不够快,不够狠,死的,就是你全家!不想死的,就给我练!”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这些还沉浸在安逸生活中的年轻人。他们看着村外那些眼神麻木的流民,再想想张屠户描述的镇上的惨状,心中最后一丝懈怠也消失了。他们咬着牙,忍着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单调而致命的刺杀动作。
苏晚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打扰。她知道,顾远正在为她锻造一把最锋利的刀。在这乱世之中,仁慈需要有,但保护仁慈的刀,更需要锋利。
中午时分,另一支由顾远亲自带领的队伍,出发了。
这支队伍由十几个最强壮的汉子组成,他们背着背篓,扛着锄头,跟着顾远,向着黑风岭的深处进发。他们的任务,就是去寻找那片能解燃眉之急的板栗林和山药地。
苏晚站在村口,看着这井然有序的一切,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安定的感觉。
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铁匠、木匠、郎中、士兵、农民……一个完整的社会雏形,正在她的手中,一点一点地被构建起来。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为这个新生的集体,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新的问题就出现了。
负责登记造册的周先生,拿着一本刚刚记录好的名册,一脸愁容地找到了她。
“苏姑娘,”他递上名册,指着其中几页说道,“您看,咱们收拢的这七十多口人里,老弱妇孺,就占了将近一半。这些人,干不了重活,却一样要吃饭……这……长此以往,咱们的粮食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苏晚接过名册,仔细地翻看着。周先生说的是事实。铁老七一家三口,只有一个劳动力。陈郎中祖孙二人,严格来说,都算不上劳动力。还有其他几个匠人,也都拖家带口。
这就是她选择收留匠人,而不是单纯的青壮劳力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她要的是他们的技艺和忠心,而这份忠心,往往与家庭的羁绊,紧密相连。
“周先生,你的顾虑我明白。”苏晚合上名册,说道,“但是,这些人,我们既然留下了,就不能抛弃。一个集体,如果连最基本的老弱妇孺都不能容纳,那这个集体,也注定走不远。”
她沉思了片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周先生,你再去统计一下,”她吩咐道,“统计所有妇女和半大孩子的名单。看看她们之中,有谁会缝纫,有谁会纺织,有谁会腌制食物,有谁能带孩子……总之,把她们能做的、哪怕最细微的活计,都给我列出来。”
周先生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苏晚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劳动力,从来就不只是男人的专利。她要做的,是人尽其用,物尽其用。她要让这个集体里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发挥自己的价值。
傍晚时分,顾远带领的采集团队回来了。
他们的归来,在整个下溪村,乃至村外的流民群体中,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每一个队员的背篓里,都装满了沉甸甸的、带着刺壳的板栗,还有一根根沾着泥土、粗壮的山药。
当这些从未见过的食物,堆积在村口的空地上,形成一座小山时,所有人都沸腾了。
“天呐!这是什么?能吃吗?”
“顾猎户真是神人啊!这种时候了,还能从山里刨出粮食来!”
苏晚走上前,拿起一个板栗,用小刀 熟练地 划开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黄澄澄的果肉。她又拿起一截山药,刮开外皮,露出那雪白粘稠的内里。
“这些,都是能救命的粮食!”她高声宣布,“从今天起,大家的口粮里,除了清粥,还会加上烤板栗和蒸山药!”
这个消息,对于那些己经喝了几天清粥的流民来说,不啻于天籁之音。他们欢呼着,雀跃着,看向苏晚和顾远的眼神里,充满了最真诚的感激和敬畏。
苏晚趁热打铁,立刻安排人手处理这些新来的食材。她让那些统计出来的、无法干重活的妇女们,负责给板栗剥壳,给山药去皮清洗。这些活计虽然繁琐,却不需要太大的力气。
当这些妇女们发现,自己也能通过劳动,为集体换来食物和尊重时,她们脸上那种长期以来的麻木和依附感,渐渐被一种自信和满足所取代。
苏晚成功地将这些“包袱”,转化为了新的劳动力。
夜幕再次降临。
下溪村的夜晚,不再是死寂一片。村口篝火熊熊,流民们捧着热气腾腾的烤板栗,吃得满嘴油光。村内祠堂里,匠人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山药炖菌干,一边畅想着明日的工作。后山的铁匠铺己经初具雏形,村口的围栏也肉眼可见地高了一截。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苏晚站在高坡上,俯瞰着这一切。她的身边,顾远沉默地陪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流淌。
“顾大哥,你看,”苏晚轻声说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感慨,“我们好像……真的在这里,建起了一个家。”
顾远看着她被火光映照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温柔。
他低声回应道:“嗯,一个能活下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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