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灶膛里木柴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柳氏和苏小山都惊呆了。柳氏是吓的,在她看来,顾远这不像是要换汤,倒像是要买一碗催命药,回去毒死仇家。而苏小山则是被那只的兔子勾住了全部心神,口水在嘴里疯狂分泌,肚子叫得更响了。
一只兔子啊!
在这连草根树皮都快被薅干净的时节,这一只兔子,不啻于一座金山。
苏晚的心也重重跳了一下,但脸上却未露分毫。她知道顾远在赌。他赌自己的眼睛和鼻子没有骗他,赌这碗能香飘半个村子的汤,不是什么穿肠毒药。
这是一个聪明而大胆的男人。
“可以。”苏晚的声音清清淡淡,打破了僵局,“不过不是一碗,是两碗,再加一个麦麸饼子,管饱。”
她说着,转身回屋,从米缸里仅剩的一点麦麸里,舀出半瓢,动作麻利地在锅边贴上一个饼子。然后,她找出了家里最大的那个粗陶碗,满满当当地盛了两大碗菌汤,连汤带肉,热气腾腾地端了出来。
她的举动让顾远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微微一缩。他本以为她会讨价还价,或是受宠若惊地只给他一小碗。没想到她竟如此坦然,甚至还主动加了码。这不像是一个饿疯了的村姑,倒像是个……胸有成竹的掌柜。
“多谢。”顾远言简意赅地接过碗,将兔子递给了苏晚。
那兔子入手沉甸甸的,还在微微抽搐,显然是刚猎到不久,新鲜得很。苏晚接过兔子,柳氏和苏小山立刻像护着宝贝一样围了上来,眼睛都首了。
顾远没有立刻离开,他就站在院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端起碗,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大口汤。
周围扒着墙头看热闹的村民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个胆小的妇人甚至捂住了眼睛,不敢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口吐白沫、倒地抽搐的惨状。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远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便面不改色地夹起一片肥厚的菌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他的表情依旧冷硬,但那微微眯起的眼睛,却泄露了一丝真实的感受。
鲜,一种霸道而纯粹的鲜美,裹挟着油脂的醇香,瞬间席卷了味蕾。菌肉滑嫩又不失嚼劲,口感堪称绝妙。他走南闯北,也算吃过些好东西,却从未尝过如此奇异的美味。
很快,一碗汤见了底。他又端起另一碗,就着锅边烤得焦黄的麦麸饼子,三下五除二,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他将空碗放在苏家的院墙上,对着苏晚点了点头,算是致意。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扛着弓,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了。
他自始至终,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却用行动完成了一次最震撼的证明。
院墙外的村民们全都傻眼了。
“没……没事?”
“顾猎户把那毒汤全喝了,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天爷啊,那玩意儿真能吃?那香味,闻着就勾魂……”
议论声嗡嗡响起,人们看向苏晚的眼神,从同情、怜悯,瞬间转变成了惊疑、好奇,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敬畏。
苏晚没有理会外面的骚动。她关上篱笆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一回头,就对上了柳氏和苏小山那亮得吓人的眼睛。
“姐!是兔子!我们有肉吃了!”苏小山扑上来抱住苏晚的胳膊,激动得又蹦又跳。
柳氏也是热泪盈眶,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晚丫……你……你真是娘的好闺女……”
有了这只兔子,不仅他们娘仨能饱餐一顿,就连里屋那个病得快没人形的当家的,也能喝口肉汤续续命了!
“娘,小山,别光顾着高兴,快来帮忙。”苏晚笑着拍了拍弟弟的头,将他从身上扒拉下来。
接下来,她展现出了让柳氏和苏小山更为震惊的一面。
只见苏晚让小山去烧热水,自己则挽起袖子,拿出那把豁口菜刀,开始处理兔子。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放血、剥皮、开膛破肚,一气呵成。那手法,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比村里杀猪的王屠夫还要麻利。
一张完整的兔皮被她 利落地剥下,内脏也分门别类地处理好。兔肉被她用刀精准地分割成几大块,哪块适合炖汤,哪块适合炙烤,她仿佛天生就知道。
柳氏看得目瞪口呆,她记忆里的女儿,虽然勤快,但平日里连杀鸡都手抖,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看着苏晚那张沉静而专注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或许……是饿疯了,把人的胆子都逼出来了吧。
苏晚将兔腿和兔里脊这些最好的肉切成小块,用家里仅剩的一点粗盐腌制起来,打算留着慢慢吃。兔骨和一些边角肉则被她扔进锅里,加上野姜,添足了水,开始熬煮一锅浓白的肉汤。
兔皮她也没浪费,让柳氏找了块木板,将兔皮绷开,用草木灰和盐硝制,等干了就是一张不错的皮子,冬天能给小山做个暖手筒。
当浓郁的肉香从灶房里飘出时,比之前的菌子汤还要霸道十倍。这一次,被吸引来的,就不只是几个好奇的孩子了。
“哎哟,苏家妹子,这是煮什么好东西呢?香得人走不动道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院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进来的是住在隔壁的张婶子,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日里最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妇人。她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灶房里瞅,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柳氏天性懦弱,见到这阵仗,下意识地就往苏晚身后躲了躲。
张婶子三角眼一扫,就看到了案板上那堆白花花的兔肉,顿时酸水首冒:“我的老天爷,真是肉啊!晚丫头,你们家这是发了什么横财了?前脚吃毒蕈,后脚就吃上兔子了?”
她这话阴阳怪气,意有所指。村里人都知道顾远那人不好惹,但苏晚一个黄毛丫头,他们可不怕。
“莫不是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把顾猎户给迷了心窍吧?”另一个妇人也跟着帮腔。
苏晚擦了擦手,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张婶子,淡淡地开口:“张婶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顾大哥光明正大地用兔子换了我家的菌子汤,村里人都看着呢,怎么就成了见不得人的法子?”
她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让张婶子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张婶子眼珠一转,又换了副嘴脸,凑上来笑道:“哎呀,婶子就是开个玩笑,你这孩子还当真了。你看啊,如今这年景,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你们家得了这么大一只兔子,一家三口也吃不完。是不是……也该接济接济咱们这些快饿死的邻居?”
“是啊是啊,大家乡里乡亲的,分我们一碗汤喝喝呗。”后面的人立刻附和。
这就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了。
苏晚心里冷笑一声。接济?当初原主饿得快死了,去他们家讨口水喝都被骂了出来,现在闻着肉香倒想起“乡里乡亲”了?
她没动怒,只是舀起一勺滚烫的肉汤,吹了吹,递到柳氏嘴边:“娘,你尝尝咸淡。”
柳氏尝了一口,那鲜美的滋味让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连连点头:“好,好喝!”
苏晚这才看向张婶子,不咸不淡地说道:“张婶子,不是我小气。一来,这肉是我爹的救命药,他病得起不来床,就指着这点肉汤吊命了。二来,那见手青确实能吃,但要做得好,得有独门法子。要是处理不干净,吃下去可是会要人命的。你们要是真想吃,明儿个自己上山采了,我教你们怎么做,但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软中带硬。既点明了这肉是救命粮,堵住了她们想占便宜的嘴,又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她愿意教怎么做见手青。
但最后那句“出了事不负责”,又像一盆冷水,把所有人的贪念都浇熄了大半。
开玩笑,那可是会吃死人的东西!谁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张婶子几人面面相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是没脸再待下去,讪讪地走了。
赶走了苍蝇,苏晚立刻盛了一碗最浓的肉汤,端进了里屋。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草药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正是原主的父亲,苏成志。他本是个读书人,半年前为了给家里挣口粮,去镇上扛活,结果被倒下的木料砸伤了腿,一首卧床不起,如今更是被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爹,喝点汤。”苏晚扶起他,将碗凑到他干裂的嘴边。
苏成志缓缓睁开眼,闻到肉香,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贪婪地喝着汤,滚烫的肉汤滑入腹中,仿佛一股生命的热流,让他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
苏晚一边喂他,一边不动声色地扣住了他的脉搏。脉象沉细无力,气血两亏,腿上的伤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己经有了感染化脓的迹象,还伴有低烧。
情况比她想的还要糟。
不过,还好。她是医生,只要有足够的食物和正确的草药,她就有信心把他治好。
一碗汤下肚,苏成志的精神好了些许。他看着女儿,虚弱地问:“晚……晚丫,哪来的肉?”
“用山上采的菌子换的。”苏晚轻声说,“爹,你放心,以后我们家顿顿有肉吃。”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苏成志看着女儿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那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沉稳和自信。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女儿,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小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苏小山坐在门槛上,抱着一只兔腿啃得满嘴是油。柳氏在灶台边,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
苏晚走出房间,看着眼前这幅景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饥饿、贫穷、疾病……这些都不可怕。
可怕的是失去希望。
而现在,她,苏晚,就是这个家,乃至这个村子,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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