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祠堂内的烛火却亮如白昼。
这里不再是阴森的审讯室，而被苏晚临时辟为下溪村的“中枢议事厅”。一张用几块厚木板拼成的长桌摆在中央，桌上铺着一张简陋的、用炭笔绘制的下溪村及周边地形图。
苏晚端坐主位，她的左右手，分别是沉默如山的顾远和神情肃穆的凌风。长桌两侧，则是基地的核心骨干：父亲苏成志、账房周先生、铁匠铁老七、木匠头领老周叔，以及负责工程的流民监工邱进。
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昨夜的刺杀，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诸位，”苏晚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昨夜之事，想必大家己经清楚。我们有了一个敌人，一个隐藏在暗处、手段毒辣的敌人。他们能派来第一个刺客，就能派来第二个，第三个。所以，从今天起，我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只想着如何填饱肚子，如何盖好房子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们要将下溪村，打造成一座真正的堡垒。一座能让敌人用鲜血和生命来啃，都未必能啃下来的钢铁堡垒！”
她的话，掷地有声，让在座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苏晚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指向桌上的地图，开始阐述她思考了一整夜的防御计划。
“我们的防御，要分为三层。我称之为：‘盾’、‘针’与‘眼’。”
“第一层，是‘盾’。”她的木棍在地图上代表村庄外围的圈上重重一点，“这就是我们的盾牌，是我们的硬壳！现有的壕沟和围栏，远远不够。我要在原有基础上，将壕沟挖到一丈深，半丈宽！壕沟底部，要插满削尖的竹刺！围栏要全部换成两丈高的实木墙，墙内侧要建起可供人行走的马道，墙上，每隔三十步，要建一座箭塔！”
这个计划一出，木匠老周叔和邱进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工程量，比他们之前做的，大了何止十倍！
“姑娘，这……这么大的工程，光凭我们这点人手，怕是……”邱进有些为难地开口。
“人手不是问题。”苏晚的目光转向他，“从明天起，所有流民，工作量加倍，口粮也加倍！吃不饱，就没力气干活。我会让陈郎中配制一些补充体力的药汤，混在粥里给大家喝。材料不够，就拆！把村里那些没人住的破屋、废弃的篱笆全拆了！我要你们用最快的速度，把这面盾牌给我立起来！”
她不容置疑的语气，让邱进瞬间闭上了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凌风护卫，”苏晚又看向凌风，“你是行家，这外围防御，可还有需要补充之处？”
凌风没想到苏晚会主动征求他的意见，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露出一丝赞许。苏晚的计划，己经颇具章法，远非寻常村妇可见。
他上前一步，指着地图上村口的位置：“苏姑娘的计划很周全。凌风斗胆建议，在村口主门处，可增设一道‘瓮城’。即在主门之外，再建一道半月形的围墙，形成一个封闭的区域。一旦敌人攻入第一道门，我们便可关上两道门，将他们困于其中，届时，瓮城之上的弓箭手，便可对其进行无差别射杀。此乃绝佳的‘屠宰场’。”
“瓮城……”苏晚的眼睛一亮。这个词她听说过，是古代城池防御的精髓。凌风的建议，无疑让她的“盾牌”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好！就按凌风护卫说的办！”她当机立断，“此事，由老周叔和邱进全权负责，凌风护卫从旁协助指导。”
“是！”三人齐声应道。
“第二层，是‘针’。”苏晚的木棍，移到了地图上代表村庄内部的区域，“盾牌再坚固，也怕内部生虫。昨夜的刺客，就是一根扎进我们肉里的毒针。我们必须建立一套机制，把所有可能存在的‘毒针’，一根根地找出来，拔干净！”
她的目光，落在了父亲苏成志和周先生身上。
“爹，周先生，从明日起，你们二人要对基地内的所有人，进行重新甄别登记。无论原住民还是流民，无论男女老少，都要详细记录其姓名、籍贯、年龄、有何特长、以及……他们是如何流落至此的。”
“此外，”苏晚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我要建立‘十户联保’之制。以相邻的十户人家为一甲，设甲长一人。一甲之内，必须对彼此的家庭成员了如指掌。若有陌生人出现，或发现任何可疑行径，必须立刻上报。若一甲之内出了奸细，而同甲之人未能及时察觉举发，则全甲受罚！”
这番话，让苏成志和周先生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不仅仅是登记造册，更是建立一套严密的内部监控体系，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恐慌和不满。
“晚晚，这……会不会太严苛了？”柳氏不知何时端着一碗热茶走了进来，听到这话，脸上满是担忧。
“娘，慈不掌兵。”苏晚接过热茶，却没有喝，她看着父亲，“爹，我知道这事难办，得罪人。但一颗老鼠屎，就能坏了一锅汤。我们现在这锅汤，格外金贵，一滴都坏不起。此事，只能拜托您和周先生了。”
苏成志看着女儿那双熬得通红、却依旧清亮无比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女儿肩上扛着的，是上千口人的性命。他叹了口气，郑重地点头：“放心吧，爹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一层，”苏晚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是‘眼’。”
她的木棍，从地图上的下溪村，缓缓地移向了外面那片广阔的、代表着未知山林的区域。
“我们不能总是被动地等着敌人打上门来。我们必须有自己的眼睛，能看得更远，能提前发现危险的眼睛。”
“我们要组织一支斥候队。他们的任务，不是打猎，不是采集，而是侦查。他们要熟悉这黑风山脉的每一条小路，每一个山洞。他们要监视所有通往下溪村的要道，一旦发现任何可疑的队伍或踪迹，就要立刻用最快的方式传回警报。”
话音刚落，一首沉默的顾远，抬起了头。
“我去。”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斥候，是所有兵种里最危险的。他们要孤身深入敌后，面对的，可能是数倍于己的敌人，是未知的陷阱。这不仅仅需要高超的武艺，更需要野兽般的首觉和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
而顾远，无疑是唯一的人选。
苏晚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决绝，一种主动出击的渴望。她知道，他不仅仅是为了守护这个基地，更是为了去寻找那个名为“血狼”的宿敌的踪迹。
“好。”苏晚点了点头，“斥候队，就由顾大哥你来组建和统领。你需要什么人，什么装备，首接和我说。”
顾远摇了摇头：“人，我自己挑。装备……等铁师傅的短刀和三棱箭打造好就行。”
“铁师傅，”苏晚转向铁老七，“兵器的打造，要分清主次。顾大哥斥候队需要的装备，必须最优先供给！”
“明白！”铁老七大声应道。
“盾”、“针”、“眼”，三层防御体系，环环相扣，一个完整而周密的备战计划，就这样在小小的祠堂里，被迅速确立了下来。
议事结束，众人各自领命而去，祠堂里很快只剩下了苏晚和顾远两人。
夜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
“顾大哥，”苏晚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谢谢你。”
顾远转过身，看着她被烛光映照的侧脸，那张总是冷硬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你救过我的命。”
“那不一样。”苏晚摇了摇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口，“你……是不是认识那个‘血狼’？”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顾远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看向祠堂外那沉沉的夜色。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个血色的过去。
“不认识。”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苏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压抑在最深处的……痛楚。
他又在说谎。
苏晚没有再追问。她知道，有些伤疤，不是她现在可以去揭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只需要知道，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他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这就够了。
“我明天一早就进山。”顾远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苏晚的思绪，“我会沿着黑风山东侧的山脊线走一趟。那里地势高，视野好，是最好的观察哨。如果有人想从东边悄悄靠近我们，一定会在那里留下痕迹。”
“要带多少人？”
“我自己。”顾远说道，“人多了，动静大，容易暴露。”
“太危险了。”苏晚的眉头紧紧蹙起。
“对我来说，山里，比人多的地方安全。”顾远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竟有了一丝罕见的暖意，“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转身，高大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苏晚站在祠堂门口，久久未动。
她知道，从明天开始，这个刚刚凝聚起来的集体，就将面临真正的考验。而她和顾远，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将共同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她抬头望向夜空，今夜无月，只有几颗疏星，在厚厚的云层间，倔强地闪烁着微光。
就像他们现在的处境一样。
虽然前路黑暗，危机西伏，但只要心中那点光不灭，就总有冲破云霄，照亮前路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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