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内的空气仿佛变成了实质，沉重而粘稠，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渊的目光温和却极具穿透力，似乎能看透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与挣扎。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给了苏晚足够的思考时间。他相信，他开出的条件，没有任何一个身处绝境的人能够拒绝。
苏晚的脑海中，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答应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带着致命的诱惑。父亲的腿伤、弟弟的前程、全家人的温饱与安危……这些压在她肩上如山一般沉重的负担，顷刻间就能烟消云散。她只需要点头，就能从这泥泞的命运中挣脱出来，一步跨入云端。
可是，代价呢？
“为一位很重要的人熬汤”。这句话听起来简单，背后却藏着无尽的深渊。能让沈渊这等人物如此郑重其事，那位“很重要的人”的身份，必然尊贵到难以想象。而越是尊贵的人，身边的是非就越多，也越危险。
一旦踏入那个圈子，她苏晚就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变成了一枚棋子。她的命运，将彻底系于那位贵人和沈渊的一念之间。她的医术，她的秘密，都可能在那些权势滔天的人面前，无所遁形。
更重要的是，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
她从现代穿越而来，骨子里带着的是自由和平等的灵魂。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在这乱世中挣扎求存，一步一个脚印地改变命运。但让她将自己的未来，完全交托于另一个人的善意和承诺之上，她做不到。
那不是捷径，那是枷锁。
思及此，苏晚心中那片翻涌的波涛，渐渐平息下来。她抬起头，迎上沈渊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沈公子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沉稳，“只是，我不能答应。”
话音落下的瞬间，灶房门口的顾远，那一首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而站在屋檐下的苏成志，脸上则露出了赞许和欣慰的神色。他虽然渴望治好腿，却更不愿看到女儿为此出卖自己的人生。
沈渊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凝滞。他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说是不解。
“为什么？”他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是我开出的条件还不够吗？你若还有别的要求，尽可以提。”
“不。”苏晚摇了摇头，坦然地说道，“公子的条件，己经优厚到小女子不敢想象。我拒绝，并非因为条件不够，而是因为我给不了公子想要的东西。”
“哦？”沈渊的兴趣更浓了，“此话怎讲？”
“公子要的，是长期稳定的汤品供应，甚至需要我将来随您去一个未知的地方。”苏晚不疾不徐地分析道，“可我这碗汤，并非凭空而来。它依赖的，是这山里的见手青。此物产季短暂，过了这个时节，便再难寻觅。到那时，我拿什么来为公子熬汤？”
她巧妙地避开了关于自由和掌控的本质问题，而是将理由归结于客观条件的限制。这是一个对方无法反驳，也无法用权势来解决的现实问题。
“其次，”她继续说道，思路清晰，“我救活张屠户，靠的也并非什么神奇的医术，而是催吐之法，加上一点点运气的成分。至于我爹的伤，更是用了顾大哥寻来的珍稀药材，才稍有好转。我不过是乡野村姑，懂得一点粗浅的草药知识罢了。公子将我看得太高，若将来因此耽误了那位贵人的要事，这个责任，我担不起。”
她将自己的能力，轻描淡写地归结为“物产有时”和“运气”，把自己从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奇女子”，拉回到了一个普通的、有着诸多局限的农家少女的位置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暗示了自己“不敢担责”的谨慎。
沈渊静静地听着，眼中的惊讶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审视。
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眼前这个少女。
她拒绝得如此干脆，理由又如此充分，让他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切入点。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贪婪，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用一种西两拨千斤的巧劲，将他那志在必得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见手青有时节，那别的菌子呢？”沈渊不甘心就此罢休，他追问道，“这大山里，难道就只有这一种能吃的菌子？”
“自然不是。”苏晚坦然承认，“山中菌类繁多，能食者亦不在少数。但每一种菌子，都有其独特的性味和处理方法。有些看似无毒，却可能与某些食物相克；有些则需要特定的烹饪手法才能去除毒性。这些，都需要一一去尝试，去摸索。这个过程，充满了风险，我不敢保证，能很快找到见手青的替代品。开局一碗汤，我在乱世当大佬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开局一碗汤，我在乱世当大佬最新章节随便看！”
她的话，再次将问题引向了“不确定性”和“风险”。
沈渊沉默了。
他是一个习惯于掌控一切的人。他可以用权势、金钱去解决绝大多数问题，但他无法掌控大自然的规律，也无法为一个人的“尝试”和“摸索”提供百分之百的保障。
苏晚的逻辑，恰好击中了他这种掌控型人格的软肋。
看着沈渊陷入沉思，苏晚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不能一味地拒绝，那样只会激怒对方，将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境地。她需要给出一个既能保全自己，又能让对方接受的替代方案。
“不过……”她话锋一转，成功地将沈渊的注意力再次吸引过来。
“沈公子，虽然我无法答应您的长期要求，但今日承您解围之恩，无以为报。若您信得过我，在见手青尚有时节的这段日子里，我愿意每日为您单独熬制一碗汤，分文不取，权当报答。”
她主动提出，将一个无限期的、充满束缚的“雇佣关系”，变成了一个有时限的、基于报恩的“赠予关系”。
“至于令尊的腿伤和令弟的前程，”她微微躬身，语气诚恳，“这些都是我们苏家自己的事，不敢再劳烦公子费心。我们会凭自己的努力，想办法解决。公子今日的恩情，苏晚铭记于心。”
这番话，既还了人情，又划清了界限。既给了对方面子，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沈渊深深地看着苏晚，目光复杂。他活了二十多年，见过的王公贵族、名门闺秀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像苏晚这样的女子。
她身处泥淖，却心如明镜；看似柔弱，却内有乾坤。面对泼天的富贵和致命的威胁，她不贪、不惧，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独立的姿态。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用利益和权势来衡量她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可笑。
许久，他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温和的笑容，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多了一丝真诚的欣赏。
“苏姑娘，你让我刮目相看。”他由衷地说道，“好，就依你所言。只是这汤，我不能白喝。从明日起，我会派人每日送来五十文钱作为汤资。你若不收，便是不给我这个朋友面子了。”
他将“交易”改为了“交情”，用“朋友”二字，巧妙地拉近了彼此的关系，也为自己留下了继续接触的余地。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苏晚知道，这是对方给出的最大让步，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了。
一场暗流汹涌的交锋，至此，终于以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和平落幕。
沈渊没有再多做逗留，他起身告辞，带着护卫，乘坐着那辆华丽的马车，在一众村民好奇又敬畏的目光中，缓缓驶离了下溪村。
首到马车彻底消失在村口，苏家小院里紧绷的气氛才终于松懈下来。
柳氏第一个冲了过来，一把抱住苏晚，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晚丫，你吓死娘了！那……那可是从京城来的大官啊！你就这么把他给回绝了，万一他要是发怒……”
“娘，没事的。”苏晚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他不是不讲理的人。而且，您难道希望我为了那些东西，离开这个家，去一个咱们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吗？”
柳氏一愣，随即拼命摇头：“不，娘不希望！娘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好！”
“爹，您觉得我做得对吗？”苏晚又看向苏成志。
苏成志拄着拐杖，眼中是满满的自豪和欣慰。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做得对！我苏成志的女儿，就该有这样的风骨！富贵虽好，却不如心安。我们靠自己的双手，一样能把日子过好！”
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苏晚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她知道，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这时，她才注意到，顾远还站在原地，手里依旧握着那把柴刀。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如释重负，有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顾大哥，”苏晚对他笑了笑，“今天也多亏了你。”
顾远摇了摇头，他收起柴刀，沉声说道：“那个人，很危险。你以后，要小心。”
“我知道。”苏晚点头。
“他还会再来。”顾远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十分肯定。
“我也知道。”苏晚的目光望向村口的方向，眼神深邃，“不过，下一次，主动权或许就会回到我们手里了。”
顾远看着她脸上那抹自信的微笑，心中微动。他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强大而坚韧的灵魂，任何困境，似乎都无法将她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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