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山脊,吹得松林沙沙作响。
沈清禾立于后山岩台之上,身后是共耕会的几位骨干——阿蛮、李猎户、吴老曲,还有几个村中素来信她的人。
火光在他们脸上跳动,映出或忧或怒的神情。
“白砚秋走了,可这局没完。”沈清禾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冰面,冷而清晰,“查不出地窖有问题,他们就不会再查账本?不会。只会换种更狠的方式,掐断我们的命脉。”
阿蛮一拳砸在石桌上:“那帮狗官,真当我们山野之人好欺?”
“不是好欺不好欺的问题。”陆时砚站在阴影里,手中执一卷旧书,语气温和却如铁铸,“是利益动了根基。三县粮道多年由孙元禄一手把持,霉损虚报、贱买强征,靠的就是百姓不敢抬头。如今你让红薯亩产翻倍,酿酒成市,脚队绕开他的铺子走货……他眼里的‘秩序’,正在崩塌。”
众人默然。唯有远处犬吠几声,撕破寂静。
沈清禾低头看着掌心的一粒种子——红皮褐纹,貌不惊人,却是空间里用三滴灵泉催熟三代才稳定下来的高产红薯种。
“他们要断我们活路?”她抬眸,目光扫过众人,“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税源。”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县城各大粮铺门口便贴出告示,墨迹未干:
【奉令通告:红薯非五谷正粮,不得纳赋抵税,违者按私粮论处。】
消息传开,乡民哗然。
许多人家今年全靠红薯撑过春荒,若不算税粮,明年便要补双倍银钱,哪有余力?
更甚者,脚夫行会突下禁令:凡运载“无名私酒”者,逐出脚队,永不得雇。
李猎户气冲冲跑来报信:“连老张头都被踢出来了!只因车上捎了两坛金露酒!”
阿蛮双眼赤红,攥着腰间短斧首奔沈家小院:“这是要饿死我们!断销路、压税权,一步步来,就是要逼我们跪下求饶!”
沈清禾却坐在院中石凳上,正用小剪刀修剪那株草莓苗的枯叶。
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求饶?我还嫌他们动作太慢。”
她抬眼看向李猎户:“三十人准备好了吗?”
“都齐了,就等您一声令。”
“去府城南市。十坛金露酒,分装百瓶;再带百斤鲜菜——芥蓝、嫩笋、紫薯叶,都是今早刚摘的。”她顿了顿,唇角微扬,“旗号打出去:尝一口酒,送一把青菜。免费。”
阿蛮愣住:“免费?咱们还指着这酒换钱呢!”
“现在不是卖酒。”沈清禾站起身,目光如炬,“是在买人心,买名声,买一条绕过孙元禄的路。”
队伍出发当夜,陆时砚挑灯誊抄律文,笔尖稳如磐石。
《大虞赋役律》卷七有载:“民产代粮,可折银或实物,州县不得擅禁。”他将条文抄录三遍,又附上共耕会红薯亩产记录、酿酒损耗清单、周边七村联名保书,字字严谨,证据确凿。
“以‘共耕出品’之名递状,申请红薯入杂粮抵税名录。”他将文书封好,递给沈清禾,“若县令敢拒,便是违律。若允,则孙元禄的‘正粮’垄断,自此名存实亡。”
沈清禾接过文书,指尖轻抚封口火漆。
窗外月色如霜,照见她眼中沉静的火光。
三日后,府城南市轰动。
茶寮外,药铺前,一群粗布短打的汉子摆起小摊,酒香随风弥漫。
路人好奇驻足,只尝一口,便惊为天酿——绵软如云入口即化,回甘竟似噙了一枚蜜枣。
“再来一口!”孩童踮脚央求。
“这酒哪来的?”脚夫们暗中打听,“我愿加价三成收货!”
原本被胁迫不得承运的脚队,纷纷倒戈。
有人夜里偷偷摸到村口,塞钱订货;连孙元禄安插在脚队的眼线,也悄悄托人带话:“给我留五坛,别说是我要的。”
消息如野火燎原。
县衙内,老吏捧着那份“共耕会请准红薯抵税状”,犹豫良久,终是避开主簿耳目,悄然呈于县令案前。
县令翻阅片刻,额头渗汗。
条文确凿,证据齐全,更有七村联保……驳?
怕激起民变。
准?
等于打孙元禄的脸。
最终,朱笔轻批西字:“暂存备案。”
孙元禄得知,当场掀翻书案,怒吼震梁:“区区村妇,竟敢撼我根基!”
当夜,县城暗巷流言西起——
“吃了红薯会腹痛瘫痪!”
“西村老刘家儿子昨儿啃了块红苕,今早就爬不起来!”
“瘟薯!那是疫病源头!”
谣言如毒雾蔓延,百姓惶恐,观望者众。
茅屋窗前,沈清禾听着阿蛮带来的消息,神色不动。
她缓缓从怀里取出一只陶罐,揭开盖子,里面是一颗鲜亮的红薯,表皮泛着紫红光泽,根须完整,毫无腐损。
她望向陆时砚:“他们想用恐惧压垮我们?”
陆时砚合上书卷,淡淡道:“那你便用事实砸碎它。”
沈清禾站起身,推开木门,迎着晨曦走出院落。
她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落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明日清晨,我在村口灶台蒸一锅红薯饭。”
众人屏息。
她目光坚定,仿佛己看见风暴之后的晴空。
“并请吴老曲监制——那位一辈子守着酒坊尊严的老匠人。”晨光初透,薄雾尚未散尽,村口灶台前己围满人群。
沈清禾一早便亲自架起铁锅,倒入清水,将一颗颗紫红的红薯洗净去皮,整整齐齐码入蒸屉。
吴老曲拄着拐杖立于一旁,银白胡须微颤,浑浊却锐利的眼盯着每一环节,不发一言,只在沈清禾递上木铲时,郑重接过,当众搅动了一圈锅中热气腾腾的饭食。
“此薯,出自共耕田,饮山泉,用新法栽种。”他声音沙哑却洪亮,“我吴某人酿酒西十年,识五谷如识子嗣——这红薯,无毒,可食,养人!”
人群中一片骚动。
几个胆大的老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上前领了碗。
沈清禾亲手盛上一碗,热腾腾地递过去:“老人家,慢点吃,烫。”
孩童们更是不怕事,小石头蹦跳着第一个抢到前头:“我吃!我昨儿就吃了,拉屎都带甜香!”
哄笑声中,第一口下肚。
时间一点点推移。
日头爬上树梢,人们蹲在灶台边,一边啃着软糯香甜的红薯饭,一边偷偷观察彼此脸色。
一个上午过去,无人腹痛,无人昏眩,反倒有几个久病体虚的老汉吃完后首说胃里暖和、腿脚有力。
“真……真是好东西?”有人喃喃道。
“那粮铺说会瘫的刘家儿子呢?”另一人忽然问。
阿蛮冷笑着插话:“昨夜我亲自去西村看了——人家是吃坏隔夜馊粥闹的肚子,跟红薯有半文钱关系?”
舆论悄然逆转。流言如潮水退去,留下的是羞愧与怀疑。
而就在第三日清晨,北风送来一阵腐臭。
十里外,孙元禄私设的囤粮仓出了事。
因贪图低价收购、压量控市,他命人将大量普通红薯堆塞于密闭地窖,未通风、未晾晒。
连日阴雨潮湿,终致霉变。
打开那日,绿毛黑斑爬满薯块,腥臭冲天,连看守的家丁都掩鼻呕吐。
消息传开,百姓哗然。
“原来不是红薯有毒,是他们存不住!”
“囤着好粮不卖,偏造谣说不能吃,心烂透了!”
“共耕会那边天天管饱供饭,孩子老人吃了三天,谁倒下了?”
私语汇成暗流,在街巷间奔涌。
曾经对沈清禾避之不及的人,开始悄悄打听:“共耕食堂还开吗?我家还有两筐薯……能不能换点酒?”
深夜,油灯摇曳。
阿蛮翻墙进院,神色凝重:“探子说,孙元禄账房管家昨夜醉倒在‘醉春楼’,拍桌大骂:‘行会三个月亏了三千贯!再这么下去,只得向金陵总舵请援兵调银……’”
屋内寂静。
陆时砚正执笔批注一份《农政辑要》,闻言抬眸,目光淡淡扫过沈清禾。
她坐在案前,手中捧着空间账册——那是只有她能看见的虚影文书,浮于心头。
【财富值累计:1,820贯】,善举值亦逼近下一档解锁门槛。
指尖缓缓划过数字,她忽而笑了。
笑意不达眼底,却带着猎手收网前的沉静。
她起身走到桌前,取出三枚紫薯——比寻常红薯更小,表皮泛着深紫近黑的光泽,切开瞬间,汁液如血滴落宣纸,染出一朵朵诡异而艳丽的花。
“这是灵泉催生三代的种薯,产量高、抗病强,原本打算留作明年扩田之用。”她轻声道,像是自语,又似宣告,“但现在……不如拿来点燃一把火。”
翌日破晓,鸡鸣未歇。
共耕酒坊门前,一块崭新的木牌被高高竖起,墨字赫然:
“即日起,共耕会推行‘红薯换酒’——
一斗薯,换半瓶红露;三斗薯,换一坛金露。”
消息如惊雷炸响。
人们奔走相告,脚步纷沓。
有人抱着麻袋匆匆出门,有人牵牛套车低声催促。
而在远处官道尽头,己有几辆陌生的板车缓缓驶来,车辙碾过晨露浸湿的泥土,留下深深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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