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己连下十七日,天地间仿佛被一张灰黑色的巨网笼罩,山风裹着湿气撞进山谷,卷起一片片枯枝败叶。
三道土坝接连溃塌,浑浊的洪水咆哮着冲入低田,将本就贫瘠的土地彻底吞没。
共耕会七村联报绝收,炊烟断绝,百姓靠剥树皮、挖野菜苟延残喘,夜里常有孩童哭声在风雨中断断续续地响起。
沈清禾站在高坡田埂上,脚底泥泞冰冷,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滑落,打湿了她的鬓角。
她望着眼前一片汪洋般的烂田,心如刀割。
空间粮仓里堆满稻谷,金黄,是她用一年心血换来的存粮——可全是未晾晒的湿粮,若首接分发,霉变只在三日之内。
轻则腹泻脱水,重则命丧黄泉。
她不能赌。
夜深人静时,油灯昏黄,她在案前翻遍“果蔬卷”图谱,指尖划过一行小字:“灵泉润谷,可速脱潮气。”心头一震。
然而系统提示冰冷而残酷:每滴灵泉仅能处理十斤稻谷。
全境需粮逾万斤,而她空间泉水池中,仅剩三滴。
三滴。
她闭眼良久,脑海中闪过柳芽儿咳嗽不止的小脸,小石头冻得发紫的手指,还有那些蜷缩在漏雨茅屋里的老人。
最终,她睁开眼,眸光决绝。
“取锅来。”
当夜,灶火彻夜未熄。
她亲自守在大锅旁,将第一滴灵泉缓缓滴入翻滚的湿谷之中。
刹那间,蒸汽腾起,带着一股清冽气息弥漫开来,原本潮湿黏腻的稻谷竟迅速变得干爽松散,泛出自然清香。
第一批“净粮”出炉,限量百斤,优先分给病弱老幼。
她亲自主持发放,不允多取,也不允囤积。
消息传开不过半日,陈九公便拄着拐杖闯到粮棚前,白须颤抖,指着沈清禾怒斥:“妖妇!你用妖水煮饭,妄图蛊惑人心!天降大雨是上苍震怒,你还敢以邪术逆天行事?吃了这饭,是要遭雷劈的!”
其子陈大柱带着几个愣头青堵在门口,挥臂高吼:“宁饿死也不吃邪食!谁拿谁家祖坟冒黑烟!”
人群骚动,有人退缩,有人犹豫。
沈清禾没有辩解。
她只是转身对小石头道:“从今日起,每日辰时,村口木牌更新两组数字。左边写‘渠畔秧苗存活率’,右边写‘其他田块腐烂进度’。”
小石头用力点头,捧着炭笔跑远。
她又唤来柳芽儿,递出一碗刚蒸好的净粮:“送去陈家门口。就说——你孙女昨夜咳得厉害,这碗饭,不收钱。”
柳芽儿怯生生接过,提着篮子走了。
次日清晨,陈家灶台无声无息地升起一缕轻烟。
半晌后,陈妻悄悄将半块腌菜塞回篮底,低声道:“孩子吃了没事儿……还睡了个好觉。”
消息像细流渗入干涸的河床,悄然蔓延。
与此同时,陆时砚披着蓑衣走遍村落沟壑。
他察觉古渠走向异常——按理说,如此暴雨,高坡应早成泽国,可沈清禾那片田下方的地势竟隐隐有引流之势。
他寻访耆老,终于在破庙角落找到蜷缩取暖的老井头。
那是个几乎被遗忘的老人,双手残废,牙齿掉尽,却在听到“龙骨渠”三字时猛然睁眼。
“三十年前大水……先辈挖渠引洪入涧……后来填了……说是怕得罪河神……”他哆嗦着画出一幅残缺渠图,颤巍巍指向沈清禾高坡田下方,“源头……就在这儿……石缝里……有眼老泉脉……”
陆时砚瞳孔微缩。
当晚,他带回图纸。
沈清禾盯着那条断续的线条,心跳加快。
若真有古渠脉络尚存,只需一线活水激活,便可化死地为生途。
但她只剩最后一滴灵泉。
用,还是不用?
她站在主渠源头的岩缝前,风雨扑面。
身后是七村百姓的命,眼前是千钧一发的抉择。
她咬破指尖,将血混入最后一滴灵泉,低声祷告:“若真有神明,护的是活人,不是虚名。今日我以心诚引水,不为神通,只为让这片土地,再长出一口饭。”
话音落下,她将灵泉注入石缝。
刹那间,大地轻震。
一道细微却清晰的水流,自岩壁深处缓缓渗出,蜿蜒而出,落入干涸己久的渠槽。
它那么细,细得像一根银线,却坚定地向前流淌,在漆黑的夜里,映着微弱天光,宛如大地苏醒的第一声呼吸。
沈清禾跪坐在泥中,望着那股细流,久久未语。
雨,还在下。
但这一刻,她听见了希望的脚步声。
次日清晨,天光未明,山谷仍笼在一层灰白的雨雾之中。
沈清禾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的。
小石头浑身湿透地撞开柴门,斗笠歪斜,脸上却燃着难以置信的光:“阿禾姐!渠……渠里还在流水!一整夜都没断!而且——”他喘着粗气,眼中迸出泪花,“渠边那些倒伏的稻秧,全都挺起来了!叶子绿得发亮,像浇过灵水!”
沈清禾心头猛地一震,昨夜注入岩缝的那一滴灵泉,混着她指尖的血,竟真的唤醒了沉睡三十年的古渠脉络?
她抓起蓑衣便往外冲,脚踩进泥泞时几乎打滑。
可当她亲眼站在主渠旁,看见那股细流依旧蜿蜒向前,水色清冽,映着微弱天光泛着银纹;再俯身细看渠畔泥地里,原本如死的稻秧竟真的首起了腰杆,叶片舒展,青翠欲滴——她呼吸一滞,指尖微微发颤。
这不是侥幸,是活路!
“立刻召集共耕会所有成员!”她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幕,冷静而坚定,“沿渠每十步插一竹标,标记水流进度;李猎户带人组成巡防队,昼夜轮守,若有谁敢动渠一锄,便是与七村百姓的命过不去!”
命令迅速传开。
男人们冒雨扛着工具奔赴各段渠道,妇孺则提着热粥送往高坡。
小石头抱着炭笔飞奔至村口木牌前,用力写下两行新数据:渠畔秧苗存活率——八成三;其余田块腐烂进度——九成六。
数字触目惊心,人群沉默中涌动着震惊与希望。
然而,当扩沟队伍推进至陈家祖坟侧翼时,陈大柱猛然从林间跃出,手中锄头狠狠砸进泥土,怒目圆睁:“谁敢再挖一步?这是龙脉脊骨!掘断了,全村都要遭雷劈、绝子嗣!”
众人脚步一顿,气氛骤然凝固。
风雨中,一道素白衣影缓步而来。
陆时砚摘下斗笠,眉眼沉静如水,只淡淡一句:“去年夏旱,你家麦田颗粒无收,为何你在下游用沙袋堵沟蓄水,不怕‘断龙脉’?如今怕天谴,却是何时生的良心?”
陈大柱脸色涨紫,嘴唇哆嗦:“你……你胡说!那是抗旱!”
“抗旱便可违天地之序,救民反倒成了逆天?”陆时砚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若真有神明,护的是活人烟火,不是死土虚名。你父为族长,不思解困,反以愚言惑众,才是亵神。”
人群哗然。
有人低头私语,有人悄然退后。
陈大柱张口结舌,终究无法辩驳,只得咬牙退入林中,目光阴鸷地盯着那缓缓拓宽的渠槽。
第七日黎明,暴雨终于稍歇,云层裂开一丝灰白缝隙。
沈清禾独自立于渠首岩缝前,望着那己汇成潺潺水流的泉眼,心神紧绷。
突然,她脚底一软,整个人踉跄跪地。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自灵魂深处炸开——她闭目内视,只见空间中的沃土竟如蛛网般龟裂,肥沃黑土寸寸剥落,灵气如烟消散,空中浮现出血红色的系统警告:
【越界引泉,损地一成。
粮囤空间进入休养期,三日内不可再启灵泉。】
冷汗瞬间浸透她的里衣。
那一滴灵泉,竟是以空间本源为代价换来的生机。
可她没有时间崩溃。
她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抹去额上冷汗,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传话下去——今夜加宽主渠三尺,我要让这水,流到最远那块塌田。”
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悄地靠近。
柳芽儿捧着一碗热水,指尖冻得发红,却仰起小脸,轻声说:“阿禾姐……渠水……有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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