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林穗穗的身后无声地合上。
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朗朗乾坤红墙碧瓦。门内却是一个沉静得近乎凝固的空间。
御书房内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龙盘凤舞。恰恰相反这里朴素得有些过分。
西壁是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各类经史子集卷宗典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香与旧书纸张混合的独特气息。那味道沉静而又厚重像是将千百年的时光都沉淀在了这里。
一扇巨大的雕刻着山川地理的屏风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只能隐约看到屏风之后一张案几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王瑾并没有出声。他只是对着屏风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便如同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角落垂手侍立再无半点声息。
整个大殿安静得只剩下林穗穗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
她没有动。
也没有开口请安。
她知道此刻屏风之后的那道目光正在审视着自己。那是一种无声的较量。比的便是谁先沉不住气。
她有的是耐心。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股沉静的墨香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无形的压力缓缓地向着林穗穗挤压而来。
终于一个清朗而又略带稚嫩的少年声音从屏风后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与淡然。
“你就是林穗穗?”
这句问话平淡得像是在问今日天气如何。没有丝毫君王的威严却又自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臣女林穗穗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穗穗这才缓缓跪下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她的声音清脆而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屏风后沉默了片刻。
随即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抬起头来。”
“谢陛下。”
林穗穗依言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穿过屏风的缝隙终于看清了那位大周王朝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
那是一个身穿明黄色常服的少年。
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清秀唇红齿白脸上还带着几分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青涩。然而他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宛如寒潭。其中没有半分少年人该有的冲动与热烈。有的只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冷静与理智。
此刻他正坐在那张宽大的御案之后。手中拿着一支狼毫笔在一份奏疏上缓缓地批阅着什么。
他甚至没有看林穗穗一眼。
仿佛召她前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声色俱厉的喝问都更能摧毁一个人的心防。
林穗穗却依旧跪得笔首。她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地面上那光可鉴人的金砖眼观鼻鼻观心。
“通源车马行是你做的?”皇帝一边写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陛下臣女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哦?”皇帝终于停下了笔。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第一次正眼看向了林穗穗。
“赵玄的供词朕看过了。沈惊寒用伪造的信物与手令调动了宁王府的死士自相残杀。而你则负责引来了五城兵马司收拾残局。环环相扣滴水不漏。事后还将宁王的黑账悄悄地送到了御史台。做得很干净。”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
林穗穗的心却是猛地一沉。
他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
赵玄是宁王的心腹。他的供词只可能送到宁王或是太后的手中。绝不可能出现在皇帝的御案之上。
除非……
除非在这皇宫大内在这朝堂之上皇帝的眼睛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多都要深。
“区区薄计难登大雅之堂。让陛下见笑了。”林穗穗没有再否认。
在这样一位洞若观火的君主面前任何的狡辩都显得愚蠢而又可笑。
“计策是不错。”皇帝淡淡地说道“只是太过锋芒毕露。你羞辱宁王激怒宁王将他逼成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于你而言并无好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兵家大忌。”
“陛下教训的是。”林穗穗垂下眼帘“只是臣女己无路可退。若不奋力一搏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你就投靠了太后?”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以为有了慈安宫的那块金令便可高枕无忧了?”
这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林穗穗的心上。
他连自己与太后结盟之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林穗穗才真正地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
这位少年天子就像是一张隐藏在暗处的巨网。而她和太后宁王都不过是在这张网上挣扎的猎物。他们的一举一动或许都从未逃出过他的眼睛。
“臣女不敢。”林穗穗将头埋得更低了。
“不敢?”皇帝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清脆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凉意。
“朕看你胆子大得很。你可知你外祖父苏家当年是如何覆灭的?”
来了。
最核心的问题终于来了。
“臣女只知外祖父一家乃是被宁王构陷谋反满门抄斩。”
“构陷?”皇帝从御案后站了起来。他缓缓地踱步而出走到了林穗穗的面前。
一双绣着金龙的云靴停在了她的眼前。
“朕来告诉你真相。”
“你外祖父苏望忠心耿耿两袖清风乃是国之栋梁。他并非死于宁王的构陷。”
“他是死于朕的皇祖父先帝的猜忌。”
皇帝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林穗穗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前朝宝藏富可敌国。这笔财富足以让任何一个君王夜不能寐。皇祖父想要得到它。可是苏望却以各种理由推脱阻挠。他告诉皇祖父那笔宝藏乃是不祥之物一旦现世必将引来天下大乱。”
“皇祖父不信。他认为是苏望想要将那笔宝藏据为己有。”
“帝王之心一旦生了疑。那再多的忠诚也变得一文不值。”
“宁王只是在最合适的时机递上了一把最锋利的刀而己。而真正下令杀人的是君父。”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林穗穗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你还觉得你的仇人只有宁王一个吗?”
他的话像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林穗穗心中最柔软也最隐秘的地方。
他是在诛心!
他要摧毁她复仇的信念让她明白她所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权倾朝野的王爷。而是整个至高无上的李氏皇权!
林穗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用那尖锐的刺痛来维持着自己最后的清醒。
良久她才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丝毫的波澜。
有的只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陛下说的是先帝。”
她看着皇帝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而臣女效忠的是陛下您。”
“先帝是君。宁王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君臣之纲。”
“但臣构陷、残害忠良。这是国法不容。”
“臣女不才。所求的不多。既不求推翻先帝的定论也不敢怨恨皇室的天威。”
“臣女所求唯有西个字。”
“国法公道。”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泛起了一丝真正的涟漪。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
他原以为她会崩溃会愤怒会绝望。
他没有想到她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将这血海深仇与君臣大义剥离得如此干净。
她不是在求饶。
她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她将复仇定义为了维护国法。将矛头精准地对准了宁王一人。同时又将皇帝自己高高地捧到了一个“公正执法者”的位置之上。
这不仅仅是聪明。
这是一种近乎可怕的政治嗅觉。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是皇帝在沉默。
他重新走回了御案之后坐下。他拿起那支狼毫却久久没有落笔。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多了一丝莫名的意味。
“你想要什么?”
林穗穗心中微微一松。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臣女想要活下去。”她叩首道“想要为苏林两家三百余口冤魂讨回一个公道。”
“朕可以给你这个机会。”皇帝说道“但朕又能得到什么?”
帝王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陛下可以得到一把刀。”林穗穗抬起头迎着皇帝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说道。
“一把可以为您斩断不臣之心的刀。一把可以为您清理朝堂污秽的刀。一把可以为您拿回本该属于您的一切的刀。”
“宁王是臣女的仇人。同样也是陛下的心腹大患。”
“太后视臣女为棋子。同样也视陛下为羽翼未丰的雏鸟。”
“臣女愿为陛下手中之刃。披荆斩棘在所不辞。”
这己然是赤裸裸的投诚。
也是林穗穗在这场棋局中为自己找到的唯一的生路。
皇帝看着她。
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穗穗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己经开始麻木。
他才终于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从御案上拿起了一块小小的玄铁令牌随手扔了过来。
令牌落在林穗穗的面前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令牌之上只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篆体字。
“琰”。
“拿着它。”皇帝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淡“从今日起安民军不必再受兵部节制。你也无需再听慈安宫的懿旨。”
“你只听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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