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门外，宫女画眉正恭敬地侍立着，心中充满了对仙家法术的好奇与敬畏。
一个时辰过去了，里面悄无声息。
两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眼看天色渐晚，即将到了传晚膳的时辰，画眉心中开始有些不安起来。按照常理，小郡主这个年纪，正是贪玩好动的性子，断然不可能在屋里待这么久都不出来。
她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轻轻地叩了叩门。
“郡主，您饿不饿？太后娘娘让奴婢来问问，晚膳想用些什么？”
门内，无人应答。
画眉的心，咯噔一下。她又提高了些许音量，再次呼唤了一声，回应她的，依旧是满室的沉寂。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再也顾不得规矩，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扇厚重的房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透过门缝，她看到的情景，让她魂飞魄散。
只见这位金枝玉叶，被太后和陛下捧在手心里的护国郡主，此刻正趴在书案之上，一动不动。她身下的椅子倒了一半，小小的身子歪斜着，仿佛随时都会摔下来。而在她面前的地面上，赫然有一滩尚未干涸的，刺目的血迹。
“郡主。”
画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这声尖叫，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慈宁宫平静的湖面，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太后闻讯，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厥过去。她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赶到静室，当看到顾知安那毫无血色的小脸，和紧闭的双眼时，这位一生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人，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
“快，传太医。把宫里所有的太医，都给哀家叫来。”太后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要是郡主有半点差池，哀家要他们所有人都陪葬。”
一时间，整个慈宁宫，乱成了一团。
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乾清宫。
昭武帝刚刚送走陆渊，心中正被那张人皮地图搅得翻江倒海，骤然听闻此讯，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天灵盖，都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希望。
那个被他视为王朝最后希望的，与仙人有联系的孙女，竟然在这个最要命的关头，倒下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慈宁宫时，太医院的院使，正带着几名资历最深的御医，跪在殿外，一个个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
“如何？”昭武帝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院使颤巍巍地叩首回道：“回……回陛下。郡主殿下……殿下脉象虚浮，气若游丝，是……是心神耗损过度的迹象。臣等……臣等无能，只能先用百年老参吊住郡主的一口元气，至于何时能醒，全……全看郡主自己的造化了。”
心神耗损过度。
这个诊断，与太后的猜测，不谋而合。
在太后看来，这定然是孙女在接受仙人传法时，因为年纪太小，承受不住那浩瀚的天机，才伤了根本。
可听在昭武帝的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底气，很大一部分，都建立在顾知安背后那个神秘的“白胡子老爷爷”之上。他甚至己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明日观星台事不可为，他便要不惜一切代价，请这位“仙人”出手，镇压邪魔。
可现在，唯一能与仙人沟通的媒介，却倒下了。
这难道是天意吗？
是上天给了他一丝希望，却又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它无情地掐灭？
昭武帝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内殿里，顾知安小小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锦榻之上。她的小脸，白得像一张纸，平日里那双灵动狡黠的大眼睛，此刻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未干的泪痕。
昭武帝缓缓地走到床边，伸出那只曾执掌过千军万马，批阅过无数奏章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孙女冰凉的额头。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与无力。
他是一国之君，是天下至尊。他可以调动百万大军，可以一言决人生死。可面对此刻躺在病榻上的孙女，他却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母后。”昭武帝转过身，看着身后双眼红肿的太后，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冷静，“您好生照看知安。宫中戒严，慈宁宫内外，加派三倍禁军。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
“政务繁忙，朕……要去处理国事了。”
说罢，他没有再多看一眼，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份伪装出来的坚强，便会彻底崩溃。
他将所有的悲痛与恐惧，都死死地压在了心底。
既然天不助我，那朕，便自己来做这个擎天之柱。
看着昭武帝那挺拔却又显得无比孤寂的背影，太后忍不住再次落下了眼泪。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所有的重担，都将由她的这个儿子，一个人来扛了。
……
七月十五，中元节。
京城内外，依旧是一片祥和的景象。百姓们按照习俗，焚香烧纸，祭奠先人。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没有人知道，在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下，正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收紧。
京城九门，在不知不觉中，己经换上了最精锐的御林军。城内的巡防营，也加派了数倍的人手，对所有可疑人员，进行着严密的盘查。
无数穿着便服的潜龙卫，如同一滴滴水珠，融入了喧闹的人海，监视着城内的每一个角落。
而皇城之内，更是外松内紧，气氛诡异。
午后，一则消息从宫中传出，昭武帝兴致大发，要携誉王、成王等几位皇子，前往西苑猎场，行围打猎，以庆佳节。
一时间，仪仗开路，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地便出了宫门。
这番举动，让许多正在暗中观察局势的朝臣，都松了一口气。看来，清虚真人的事情，并未对陛下造成太大的影响。
蛰伏在誉王府中的誉王，更是心中暗喜。他认为，这是父皇在经历了国师叛逃的风波后，有意安抚宗亲，释放善意的信号。或许，他那个被禁足的太子哥哥，真的要失势了。
没有人知道，那辆装饰得最为华丽的御辇之中，根本就是空无一人。
真正的昭武帝，此刻正身着一身普通的侍卫服，站在乾清宫的最高处，手持千里镜，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鹰，冷冷地注视着那座位于皇城中轴线尽头的，观星台。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天地间的光线，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得昏黄。
夜幕，即将降临。
……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顾知安的意识，才从一片无边的黑暗中，缓缓地苏醒过来。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辆马车反复碾过一般，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喉咙里，更是干得如同要冒出火来。
【叮。】
一声冰冷的机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以凡人之躯，越级绘制超凡级符箓‘五雷破邪符’，成功引动天地法则，对国运产生正面增益。】
【奖励国运点+500。】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极其微弱，触发系统保护机制。奖励‘灵力温养’一次。】
随着系统提示音的落下，一股清凉而温润的暖流，凭空出现在她的西肢百骸之中，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第一缕春雨。
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痛楚，开始缓缓地被抚平。她那几近枯竭的经脉，也得到了一丝微弱的滋养。
顾知安费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慈宁宫那熟悉的，绣着百鸟朝凤的明黄色床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人参和药草混合的味道。
“郡主，您醒了。”
守在床边的画眉，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动静，顿时喜极而泣，声音都变了调。
很快，太后也闻讯赶来。她抓着顾知安的小手，看着她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颊，口中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
顾知安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好孩子，别说话，好好歇着。”太后连忙安抚道，“太医说了，你这是耗了心神，得静养。你放心，皇祖母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
顾知安眨了眨眼睛，算是回应。
她知道，自己这次，玩得有些脱了。绘制五雷破邪符的代价，远比她想象中要大。若不是有系统最后关头的“灵力温养”，她恐怕真的要一睡不醒了。
她躺在床上，默默地运转着体内那丝新生的，微弱的灵力，一点一点地修复着受损的身体。
殿外，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
一轮皎洁的圆月，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之上，清冷的光辉，透过窗棂，洒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
宫女们开始掌灯。
几名小宫女，一边忙碌着，一边压低了声音，偷偷地交谈着。
“听说了吗？今晚子时，陛下要在观星台祭天呢。说是百年一遇的九星连珠，可壮观了。”
“是啊，可惜我们没福气去看。今晚宫里戒严，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可不是嘛。听说陛下为了今晚的祭典，连下午的围猎都提前结束了，早早地就回了宫，现在正在沐浴更衣呢。”
观星台。
祭天。
子时。
这几个字眼，如同几道惊雷，在顾知安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今日，是七月十五。
那张人皮地图上的内容，瞬间浮现在她的眼前。
“九星连珠，龙气最衰。帝血为引，魔凰降世。”
原来，决战的时刻，就在今夜。
而她，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不行。
她必须去。
她必须赶在子时之前，到达观星台。
她怀中那张耗尽了她所有心血的五雷破邪符，就是为了应对今夜的杀局。若是她去不了，那昭武帝此去，必定是九死一生。
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可是，她那虚弱的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仅仅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郡主，您怎么了？”画眉见状，连忙上前，想要将她按回床上。
“走开。”
顾知安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喝了一声。
那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画眉的手，僵在了半空。她有些惊恐地看着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一瞬间，她竟从这位五岁的郡主眼中，看到了一股让她心神俱裂的，凛然之气。
顾知安没有再理会她，她咬着牙，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从柔软的锦被中，挪到了床边。
双脚，终于触碰到了冰冷的地面。
她扶着床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但她的目光，却无比坚定地，望向了窗外，那观星台的方向。
那座高耸入云的建筑，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只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皇城的中心，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色的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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