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
昭武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那紧绷的表情，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喜悦所冲散。
醒来就知道饿，这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
这说明，她的身体，正在本能地渴求能量，正在从那油尽灯枯的边缘，缓缓地，爬回来。
“想吃什么？皇爷爷马上去让他们做。”昭武帝的声音，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宠溺，“御膳房里温着最滋补的燕窝粥，还有拿百年老山参炖的鸡汤，你想吃哪个？或者，你想吃点别的？只要你说得出来，皇爷爷就算把天上的龙肉给你弄来，也在所不惜。”
顾知安看着他那副恨不得立刻将整个御膳房都搬到她面前的架势，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些凡俗的补品。
她需要一个独处的机会，一个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瓶“紫雪玉髓膏”取出来服下的机会。
“粥……太烫了。”她故意做出了一副虚弱而又有些委屈的表情，声音细若蚊蚋，“鸡汤……又太油了。我……我想吃……城南‘李记’的……桂花糕。”
城南李记的桂花糕？
昭武帝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那家铺子。那是京城里最有名的一家糕点铺，据说传承了上百年，其制作的桂花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深受京中百姓的喜爱。
可问题是，那是在宫外。
而且，从皇宫到城南，一来一回，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他不想离开。
他想亲眼守着自己的宝贝孙女，看着她一点点地好起来。
“宫里的御厨，手艺不比他们差。”昭武帝柔声劝道，“皇爷爷让他们给你做，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不嘛。”顾知安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双刚刚恢复了一丝神采的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看得人心都要化了，“我就想吃……李记的。小时候，娘……娘亲带我去吃过。是……是娘亲的味道。”
“娘亲”这两个字，如同一柄最柔软，却又最锋利的刀，瞬间刺中了昭武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起了自己那早逝的儿媳，想起了她留下的那些丹方和遗物，想起了她那桩至今仍未完全水落石出的惨案。
一股深深的愧疚与怜惜，涌上了他的心头。
是啊，她还是个孩子。
一个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的，失去了母亲的，可怜的孩子。
她现在唯一的念想，不过是想尝一口，带着母亲回忆的，熟悉的味道。
自己，怎么能拒绝她？
别说只是出宫去买一趟桂花糕。
就算她现在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搭建一座通天塔。
“好，好，好。”昭武帝连说了三个“好”字，他小心翼翼地，将顾知安的小手放回被子里，替她掖好被角，“皇爷爷这就亲自去给你买。你乖乖躺着，不许乱动，等皇爷爷回来。”
亲自去？
顾知安闻言，心中一惊。
这可不行。
皇帝亲自出宫，哪怕是微服私访，那阵仗也小不了。潜龙卫必然会清空整条街道，福安等人也必定会贴身跟随。那样一来，她哪里还有独处的机会。
“不要。”她立刻拉住了昭武帝的龙袍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了一丝央求的意味，“皇爷爷……您是皇帝，您走了，坏人……坏人又来了怎么办？我怕。”
这句话，再次精准地，击中了昭武帝的软肋。
是啊，神凰教的余孽未清，谁也不敢保证，这固若金汤的皇宫之内，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的死士。
他走了，万一安安再出什么事，他将追悔莫及。
可若是不去，又如何满足孙女这小小的，却又饱含深意的愿望？
昭武帝陷入了两难。
“那……皇爷爷让福安去？”他试探性地问道。
“福总管……我不熟。”顾知安继续摇着头，小脸上写满了依赖与不安，“我就信……陆渊，陆指挥使。他……他上次救过我。让他去，我放心。”
陆渊？
昭武帝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瞬间便明白了孙女的用意。
陆渊，是潜龙卫指挥使，是自己最信任的爪牙。让他亲自出宫去办这件“小事”，既能保证效率与安全，又能最大程度地，体现出自己对这件事的重视。
更重要的是，陆渊一走，这干清宫内外，便只剩下自己和福安两人。
福安是他的影子，绝对忠诚，也绝对不会多问。
这孩子，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她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想到这里，昭武帝心中那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孙女，实在是太聪明，太体贴了。即便是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考虑事情，依旧是这般的滴水不漏。
“好，就依你。”昭武帝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朕，这就传陆渊。”
他转身，对着殿外候着的福安，沉声下令。
“福安，传朕口谕。命潜龙卫指挥使陆渊，立刻，亲自，前往城南李记糕点铺，买一份最新鲜的桂花糕回来。不得有误。另外，让他将御膳房的人，都给朕撤了。朕要亲自看着郡主进食，不喜旁人打扰。”
“老奴遵旨。”
福安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不明白为何买一份糕点，竟需要动用潜龙卫指挥使这尊大神，但他不敢多问，立刻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很快，殿内，便只剩下了昭武帝和顾知安二人。
昭武帝重新坐回床边，他看着孙女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柔声问道：“安安，现在，可以告诉皇爷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以为，顾知安是要向他透露什么，关于神凰教的，新的秘密。
却不料，顾知安只是缓缓地，对他伸出了自己那只依旧有些颤抖的小手。
“皇爷爷，您……您能先出去一下吗？”她的声音，细不可闻，“我……我想……更衣。”
更衣？
昭武帝再次一愣。
他所有的猜测，所有的预想，都在这两个字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呆呆地看着孙女那张写满了“不好意思”的小脸，足足愣了三息的时间，才终于反应过来。
随即，一股哭笑不得，却又充满了无限怜爱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是了。
他怎么忘了。
无论她表现得多么成熟，多么妖孽。
她终究，只是一个五岁的，会害羞的，小女孩啊。
自己刚才，真是想得太多了。
“好，好。”昭武帝连忙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窘迫的红晕，“皇爷爷就在外面守着。你……你好了就叫我。”
说完，他竟是有些狼狈地，快步走出了偏殿，并顺手，将殿门，轻轻地带上了。
殿门合上的那一刹那。
顾知安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羞涩”的眼睛，瞬间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清明与冷静。
机会，只有一次。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心念一动。
下一秒，那个通体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不过拇指大小的精致药瓶，便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入手处，是一片温润的凉意。
她不敢耽搁，用尽全身的力气，拔开了瓶口的软木塞。
一股沁人心脾，仿佛能洗涤灵魂的奇异馨香，瞬间从瓶口中，弥漫而出。
那香味，并不浓郁，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草木的精华之气。仅仅是闻上一口，便让顾知安那原本混沌虚弱的精神，为之一振。
她将瓶口凑到唇边，微微倾斜。
一滴晶莹剔透，如同紫色美玉融化而成的，粘稠的膏状液体，缓缓地，滑入了她的口中。
灵药入口，瞬间化作一股磅礴而精纯的，带着丝丝凉意的生命能量，如同一条奔涌的江河，顺着她的喉咙，首冲而下。
“轰。”
顾知安只觉得自己的西肢百骸，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在这一刻，被这股狂暴的能量，狠狠地，冲刷了一遍。
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
就好像，久旱龟裂的大地，忽然迎来了一场倾盆的，蕴含着无尽生机的灵雨。
她体内那些因为过度透支而干涸、萎缩的经脉，在这股能量的滋养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充盈，坚韧。
那些受损的脏腑，也在这股能量的修复下，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在雀跃。
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
她那张原本苍白如纸的小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健康的红润。
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也重新变得，亮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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