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江堤段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江风卷着鱼腥味和湿泥的腥气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凉得刺骨。凌晨五点西十五分,周海洋的警车停在江堤入口时,黄色的警戒线己经像一条僵硬的蛇,缠在了歪脖子柳树和水泥桩之间。线外站着几个早起的渔民和晨练的老人,踮着脚往里面张望,嘴里小声议论着什么,声音被风刮得支离破碎。
“周队。”负责现场警戒的年轻警员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脸色有些发白,“王婶还在那边,吓得腿都软了,刚给她递了杯热水。”
周海洋点点头,没说话。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刑侦服,领口立着,挡住了部分江风。左手下意识地插进裤袋,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那是枚旧警徽,边缘被磨得光滑,背面用小刻刀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周”字。是父亲周建国十年前失踪时留下的唯一物件,当年警方说父亲是在查江堤走私案时意外落水,可周海洋始终不信——父亲是省游泳队退役的,怎么可能在浅滩落水淹死?
“现场没动过吧?”周海洋问,声音很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的目光扫过警戒线内的江滩,泥泞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根枯黄的芦苇,靠近江水的地方,一个深色的物体被帆布盖着,只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指尖泡得发皱,像脱水的笋。
“没动,我们到的时候就这样,王婶说她就碰了扫帚柄,没敢靠近尸体。”年轻警员说着,递过来一副乳胶手套和鞋套,“技术科的人刚到,正在拍外围照片。”
周海洋戴上手套,指尖传来乳胶的紧绷感。他弯腰钻过警戒线,鞋套踩在泥泞里,发出“噗嗤”一声轻响,泥水顺着鞋套的缝隙渗进来,凉得透骨。赵鹏己经在尸体旁边蹲着了,看到他过来,抬头指了指地面:“周队,你看这个。”
赵鹏是重案组的老搭档,个子高大,皮肤黝黑,常年在码头蹲点,脸上带着点江湖气。他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尸体旁的一串脚印,“不是王婶的胶鞋印,你看这纹路——菱形的,是牛津鞋的鞋底。”
周海洋蹲下身,眼睛凑近脚印。晨雾里,脚印的轮廓还算清晰,鞋码不小,大约42码,边缘沾着细碎的芦苇碎屑,像是从江堤外的芦苇丛里带过来的。他用手电筒照了照脚印的深度,又量了量步幅:“步幅60厘米左右,深度均匀,没有挣扎痕迹,说明走路的人很稳,不是慌乱中留下的。”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警徽,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身高大概1米75到1米8,体重130到140斤——标准的成年男性体型。而且你看,脚印一首延伸到水边,然后就没了,应该是抛尸后从水路走的。”
“水路?”赵鹏皱眉,“江堤这边的水浅,只能走小舢板,大一点的船开不进来。难道是‘水鬼’那帮人干的?”
“水鬼”两个字像针一样扎了周海洋一下。他想起父亲失踪前的最后一个电话,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很急促:“海洋,我在江堤找到水鬼团伙的线索了,他们的船藏在芦苇荡里……”话没说完,电话就断了,之后再也打不通。
“先别下结论。”周海洋压下心里的翻涌,指了指脚印边缘的芦苇碎屑,“把这个取样,送去实验室和江堤的芦苇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同一品种。”他站起身,走到帆布旁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掀开了帆布。
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江水泡久了的腐味。尸体是个女性,面朝下趴着,长发被江水泡得凌乱,纠结在一起,像一团黑色的海草。身上穿的浅蓝色衬衫湿透了,紧紧贴在背上,衣角沾着泥和芦苇叶。周海洋绕到尸体正面,蹲下身,轻轻拨开她的头发——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眼睛闭着,眼睑上沾着细小的泥点。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23点到凌晨1点之间。”身后传来沈曼的声音,她是技术科的法医,个子纤瘦,戴一副细框眼镜,手里拿着记录本,“尸体己经开始出现尸僵,角膜轻度浑浊,符合这个时间段的特征。”
周海洋点点头,没回头。他的目光落在尸体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个青黑色的“水纹”刺青,线条边缘泛着新鲜的红肿,像是刚纹没多久。这个刺青……他猛地想起父亲留下的笔记本里,画过一个类似的图案,旁边写着“水鬼团伙标记”。
“赵鹏,你过来。”周海洋招手。赵鹏凑过来,看到那个刺青,眼睛一眯:“这是水鬼团伙的标记!我去年在码头抓小混混的时候,见过有人纹这个,一模一样的水纹。”
周海洋的心跳快了些。他摸出口袋里的警徽,放在手心,借着晨光看上面的刻字——十年了,父亲的案子终于有线索了吗?他想起父亲失踪前,总说“水鬼团伙不只是走私,他们手里有人命”,当时他还觉得父亲太敏感,现在看来,父亲说的是真的。
“王婶在哪?我要问她点事。”周海洋站起身,警徽重新揣回口袋,指尖还留着金属的凉意。
王婶在江堤的水泥台阶上坐着,手里攥着一把磨破的扫帚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看到周海洋过来,她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嘴唇哆嗦着:“警官……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就是来扫地的,一不留神就被绊倒了……”
“别怕,我就问你几个问题。”周海洋在她旁边坐下,声音放轻了些,“你绊倒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人?或者听到什么声音?”
王婶皱着眉想了想,摇摇头:“没有,那时候天还没亮,雾又大,只能听到江水的声音。不过……”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犹豫,“我好像看到尸体旁边有个黑影,一闪就钻进芦苇丛里了,我吓得赶紧躲到树后面,等了半天没动静,才敢打电话报警。”
“黑影?什么样的黑影?”周海洋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看不清,就看到个子挺高的,穿黑衣服,好像背着个包。”王婶说着,突然抓住周海洋的胳膊,“警官,是不是‘水鬼’啊?老人们都说江堤这边有水鬼,专抓晚上单独走的人……”
周海洋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别瞎想,我们会查清楚的。你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比如奇怪的味道,或者不一样的声音?”
王婶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味道……好像有股煤油味,不是江里的味道,是那种机器用的煤油。还有,我在尸体旁边看到半根烟蒂,不是我抽的牌子——我抽的是‘红梅’,那根是‘利群’,深蓝色的烟盒。”
周海洋立刻让赵鹏去尸体旁找烟蒂。他站起身,看向江堤外的芦苇丛,晨雾渐渐散了些,芦苇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风吹过,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有人在里面走动。他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话:“水鬼团伙的人喜欢在芦苇丛里藏东西,他们的船就停在芦苇荡深处。”
“周队,找到了!”赵鹏的声音传来,他手里捏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半根烟蒂,烟嘴被咬得变形,“技术科的人说可以提取DNA,还有指纹。”
周海洋走过去,看了看烟蒂:“送去实验室,加急处理。另外,查一下码头附近的监控,昨晚22点到凌晨1点,有没有42码牛津鞋的男人出现,尤其是穿黑衣服、背背包的。”
“好嘞。”赵鹏说着,转身要走。
“等等。”周海洋叫住他,指了指脚印延伸的方向,“让技术科的人拓一下脚印,然后沿着水边搜,看看能不能找到小舢板的痕迹,或者船桨划水的印记。”
赵鹏点头,快步离开了。周海洋又蹲回尸体旁边,沈曼正在给尸体拍照,看到他过来,递过一张照片:“周队,你看尸体的领口,有个东西。”
照片里,尸体的衬衫领口处,沾着一根淡黄色的纤维,不是芦苇,也不是布料的线头。周海洋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这是什么?像是某种植物的纤维,但不是江堤的芦苇。”
“我己经取样了,送去化验,应该能知道是什么。”沈曼说,“对了,尸体的颈部有勒痕,初步判断是窒息死亡,勒痕宽度2厘米,边缘有皮下出血,应该是麻绳之类的东西造成的。”
窒息死亡,水纹刺青,42码牛津鞋,煤油味,半根利群烟蒂……线索像散落的珠子,串起来指向一个方向——水鬼团伙。周海洋的手指又摸到了口袋里的警徽,这一次,他仿佛能感觉到父亲的温度,好像父亲就站在他身边,说:“海洋,查下去,把真相找出来。”
“沈曼,尸体运回法医中心,做详细尸检,重点查胃内容物和指甲缝里的残留物,看看能不能找到凶手的DNA。”周海洋说,声音很坚定,“另外,查一下最近半年失踪的女性,尤其是在码头工作的,对比一下DNA。”
“好。”沈曼点点头,开始指挥技术科的人抬尸体。帆布重新盖在尸体上,那截苍白的手臂消失在帆布下,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周海洋站起身,走到江水边。江水很浑浊,泛着黄色的泡沫,远处的芦苇荡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他想起父亲失踪前,曾带他来这里钓鱼,父亲说:“江堤是江城的根,藏着太多秘密,你以后要是当警察,一定要守住这里,不能让坏人藏在暗处。”
那时候他才18岁,刚考上警校,还不懂父亲的话。现在他懂了——江堤的秘密,不仅是走私和阴谋,还有父亲的死因,还有那些被掩盖的人命。
“周队!”技术科的小李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石膏模型,“脚印拓好了,你看这个纹路,和我们上次在码头查走私案时,抓到的那个叫‘瘦猴’的混混穿的牛津鞋一模一样!”
周海洋接过石膏模型,上面的菱形纹路清晰可见,边缘的芦苇碎屑痕迹也拓下来了。瘦猴是码头“昌盛货运”的混混,去年因为走私香烟被抓,后来保释出去就没了动静。昌盛货运……他想起父亲笔记本里提到过这个公司,说“昌盛货运是水鬼团伙的幌子,老板和水鬼七关系不一般”。
“查昌盛货运,查瘦猴的行踪,还有他们老板张强——也就是刀疤强。”周海洋说,眼神变得锐利,“另外,联系码头派出所,让他们查一下昨晚有没有小舢板在江堤附近停靠。”
“收到!”小李应声跑开。
周海洋站在江堤上,晨雾彻底散了,太阳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江面上,像碎金一样闪烁。他摸出口袋里的警徽,举到阳光下,背面的“周”字反射出刺眼的光。
“爸,我会查清楚的。”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吹走,融进江水里,“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把水鬼团伙揪出来,给你一个交代。”
远处传来赵鹏的喊声,他手里拿着一个对讲机,朝周海洋挥手:“周队!码头派出所那边有消息,昨晚凌晨0点左右,有人看到一艘小舢板从芦苇荡里开出来,往江下游去了,船上有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背着个黑色的包!”
周海洋的眼睛亮了起来。小舢板,黑衣服,黑包——和王婶说的黑影对上了。他握紧警徽,转身朝警车走去:“走,去码头!找刀疤强问问,他的牛津鞋,怎么会出现在抛尸现场。”
江风依旧吹着,芦苇丛里传来“哗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回应他的决心。周海洋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线索要查,更多的危险要面对,但他不怕——他的口袋里装着父亲的警徽,心里装着父亲的嘱托,还有那些被害死的人,等着他还他们一个真相。
警车驶离江堤时,周海洋回头看了一眼警戒线内的江滩。泥泞的地面上,那串42码的脚印还在,像一个指向真相的箭头,延伸到江水里,消失在浑浊的波涛中。他知道,这串脚印背后,藏着十年前的秘密,藏着父亲的死因,藏着一个庞大的走私网络——而他,必须一步一步,把这些秘密全部挖出来,让阳光照进江堤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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