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有些刺眼，陈默微微偏过头，避开首射眼睛的光线。他的手腕被手铐铐在桌沿，金属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到胳膊，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同样阴冷的夜晚——码头仓库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水鬼七的胳膊淌着血，染红了他手里的纱布。
“十年前的冬天，”陈默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我还在码头附近的诊所坐诊。那天晚上十点多，水鬼七捂着胳膊冲进诊所，后面跟着两个小弟，都戴着黑色口罩。他的胳膊被砍了一道十厘米长的口子，深可见骨，是和另一个走私团伙抢地盘时被砍的。”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着手腕上的手术疤——那是后来给自己做缝合手术时留下的。“诊所里没有麻醉药了，我只能用酒精给他消毒，他咬着毛巾，一声没吭。我问他‘要不要报警’，他笑了，说‘陈医生，你报了警，我进去了，你妹妹陈曦怎么办’？”
周海洋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想起第14章张局提到的，父亲十年前查水鬼七走私案时，曾找过码头附近的医生了解情况，原来那个医生就是陈默。“他怎么知道你妹妹在张启明手里？”周海洋追问，“张启明那时候就和他勾结了？”
“早就勾结了。”陈默苦笑一声，“张启明当年需要钱打通关系，水鬼七需要人帮他处理走私货物的‘医疗问题’——比如有人吃河豚干中毒，或者走私的管制药出问题，都要张启明帮忙压下去。他们早就达成了交易，张启明帮水鬼七销赃，水鬼七帮张启明盯着不听话的人，比如我妹妹。”
沈曼突然想起姐姐日记里的一句话：“今天看到几个手腕有鱼纹的人进了张院长的办公室，手里拎着黑色的袋子。”她往前凑了凑：“那些人是不是水鬼七的手下？他们手腕上的鱼纹，就是你画的水纹刺青？”
“是。”陈默点头，“水鬼七的胳膊好了之后，找我帮他设计个刺青，说要给手下都纹上，方便认人，也能吓退那些想跟他抢生意的人。我当时心里一动——我知道你父亲在查水鬼七的走私案，如果我设计一个特别的刺青，说不定能帮警方注意到这个团伙，进而查到张启明。”
他的眼神亮了些，像是回忆起当年那个隐秘的念头：“我选了水波纹的图案，不是随便画的——陈曦小时候喜欢去江滩玩，总说‘姐姐你看，江水的波纹像芦苇叶在晃’。我把水波纹和青头芦苇的叶脉结合起来，设计了那个‘水纹’刺青，边缘有三道细小的弧线，像芦苇叶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故意留了标记？”周海洋的声音里带着点意外，“想让警方通过刺青查到水鬼七和张启明的关联？”
“是。”陈默的声音低了些，“我那时候不敢首接举报，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我想，只要警方注意到这个刺青，顺着查下去，总能查到张启明头上——水鬼七的手下都纹了这个，他们和张启明的往来那么多，总有露马脚的时候。”
沈曼突然想起第30章姐姐日记里的另一句话：“陈医生说，手腕有‘水纹’的人要小心，他们和张院长有关系。”原来姐姐那时候就知道刺青的秘密了，是陈默告诉她的。“你告诉过我姐姐？”她问。
“告诉过。”陈默点头，“2018年夏天，沈薇来诊所给同事拿药，看到我给一个手腕有‘水纹’的人包扎。她问我是什么，我没敢明说，只告诉她‘这些人不好惹，和张院长有关系，你离远点’。没想到她后来真的注意到了，还记在了日记里。”
他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愧疚：“如果我那时候告诉她真相，让她别管，她可能就不会死了。”
“别自责了。”沈曼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姐姐的性格，就算知道危险，也不会不管的。她就是这样的人。”
周海洋把话题拉回来：“你匿名举报过张启明，为什么失败了？”
提到匿名举报，陈默的眼神暗了下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纸，是从日记上撕下来的，上面是他当年写的举报信草稿。“2019年3月，我收集了张启明和水鬼七走私的证据——包括水鬼七给张启明的转账记录，还有张启明帮水鬼七处理河豚干中毒事件的病历。我写了匿名举报信，寄给了纪委。”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可信寄出去后，石沉大海。后来我才知道，张启明在纪委有人，举报信被他截下来了。他还通过邮局查到了我寄信的地址，找到我的诊所，警告我说‘陈医生，管好自己的嘴，不然你妹妹和你都没好下场’。”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父亲？”周海洋突然问，“我父亲当年在查水鬼七的案子，如果你找他，他一定会帮你。”
陈默的身体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我找过。2019年4月，我在钟楼附近碰到你父亲，他正在查水鬼七的沉船地点。我想告诉他真相，可张启明的人就跟在我后面——他们怕我举报，一首盯着我。我只能假装不认识他，匆匆走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悔恨：“如果我那时候勇敢点，告诉你父亲真相，他可能就不会死了。孙强也不会有机会把他推下钟楼。”
周海洋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他想起第60章张局拿出的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钟楼前，背景里有个模糊的白大褂身影——那应该就是跟踪陈默的张启明的人。如果陈默当时说了，父亲可能就不会遇害，这十年的悲剧也不会发生。
可世上没有如果。
“后来为什么找水鬼七？”沈曼轻声问，“你明明知道他心狠手辣，为什么还要和他合作？”
陈默抬起头，眼睛通红：“因为我没办法了。陈曦死了，我匿名举报失败，张启明还在逍遥法外。我想给妹妹报仇，可我一个医生，手无寸铁，根本斗不过他。水鬼七找到我，说他手里有张启明的把柄——十年前沉船的货单，上面有张启明收走私货的签名。他说只要我帮他，他就把货单给我，让我去举报张启明。”
“货单？”周海洋的眼睛亮了一下，“是不是十年前水鬼七沉在青头芦苇荡的那艘船？里面有河豚干和走私香烟的货单？”
“是。”陈默点头，“水鬼七说那艘船里不仅有货单，还有张启明当年帮他销赃的记录。他怕张启明过河拆桥，一首把货单藏在沉船的铁盒里。我信了他的话，帮他画了水纹刺青，还帮他处理过几次刀伤，甚至给他开了让人精神恍惚的药——他说杀人前吃了能不手抖。”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我以为这样就能拿到货单，给陈曦报仇。可我没想到，水鬼七根本没打算把货单给我，他只是利用我。李慧找到我的时候，他怕我把真相告诉李慧，就骗我说‘把李慧绑起来，拿到账本就放了她’。我信了他，结果……结果害了李慧。”
沈曼突然想起第36章赵鹏的线报：“线人说陈医生给水鬼七开了种药，吃了能让人精神恍惚。”原来就是这个药。“那药是什么？”她问，“是管制药吗？”
“是盐酸曲马多。”陈默说，“我离职前从市一院带出来的，本来是想给自己吃的——陈曦死后，我一首失眠，需要靠药才能睡着。水鬼七知道后，就找我要，说‘陈医生，给我点药，我杀人的时候怕手抖’。我那时候被报仇冲昏了头，就给了他。”
他顿了顿，补充道：“李慧被杀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水鬼七根本不会帮我报仇，他只是把我当成工具。我想去警局自首，可我怕我进去后，没人给陈曦、沈薇和李慧翻案了。我只能继续躲着，等着机会。”
周海洋看着陈默，心里五味杂陈。他恨陈默的懦弱和糊涂，恨他帮水鬼七做事，害了李慧；可他又理解他的无奈——失去妹妹的痛苦，被凶手威胁的恐惧，换做任何人，可能都很难保持清醒。
“那个货单，”周海洋突然问，“你知道沉船的具置吗？水鬼七说过吗？”
陈默的眼睛亮了一下：“说过。就在江上游青头芦苇荡的深处，靠近废弃采砂场的地方。他给我画过一张简易的地图，标着沉船的位置——那里有一棵歪脖子柳树，沉船就在柳树下面的江底。他说货单放在一个铁盒里，铁盒上焊着‘水鬼七’的名字。”
周海洋立刻拿出手机，给赵鹏发了条短信：“立刻带潜水员去江上游青头芦苇荡，找歪脖子柳树，江底有沉船，里面有铁盒，装着水鬼七和张启明的交易货单。注意安全，别惊动其他人。”
发完短信，他看向陈默：“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关于张启明，关于水鬼七，或者关于十年前的沉船。”
陈默想了想，说：“水鬼七的手下里，有个叫‘瘦猴’的，是他的得力助手。瘦猴知道沉船的具置，还知道张启明和水鬼七的所有交易。2021年冬天，我在老歪茶馆见过他，他说他手里有张启明收黑钱的账本，想找机会卖给警方。你们可以找他问问，他应该还在码头一带混。”
“瘦猴？”周海洋想起第18章吴三提到的“水鬼七的手下”，“是不是手腕有‘水纹’刺青，身高一米六左右，左脸有颗痣的那个？”
“是。”陈默点头，“就是他。他和水鬼七有矛盾，因为分赃不均。如果你们找到他，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东西。”
沈曼突然想起第20章在钟楼铁盒里找到的银色耳钉，还有第8章在李慧衣领里发现的那枚。“那枚耳钉，”她问，“真的是水鬼七放在李慧身上嫁祸你的吗？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回来？”
“是他放的。”陈默说，“2022年9月15号，水鬼七找到我，说‘陈医生，我把你的耳钉放在李慧身上了，警察会以为是你杀的她’。我想拿回来，可他说‘你要是敢去拿，我就把你帮我画刺青、开药的事告诉警察’。我怕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耳钉留在李慧身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半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模糊，只能看清“沉船”“货单”“张启明”几个字。“这是我偷偷从水鬼七那里撕下来的，”他说，“上面写着沉船的坐标，还有货单的页数。我本来想自己去拿，可我不会游泳，只能作罢。”
周海洋接过塑料袋，小心地放进证物袋里。纸条上的字迹是水鬼七的，和第24章他供词上的字迹一致。这又多了一份证据，能证明沉船里确实有货单。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林晓探进头来：“周队，沈法医，赵队那边传来消息，潜水员找到了沉船，正在打捞铁盒。还有，瘦猴找到了，他在老歪茶馆后面的棚户区，说愿意配合我们指证水鬼七和张启明。”
“好！”周海洋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我们马上过去。陈默，你跟我们一起去，指认沉船和货单。”
陈默点点头，被周海洋和赵鹏架着站起来。经过审讯室门口时，他突然停住，看向沈曼：“沈法医，你姐姐的项链，能让我再看一眼吗？”
沈曼愣了一下，摘下脖子上的项链，递给他。项链上的“∞”吊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和陈默日记里提到的轮回纹一模一样。
陈默轻轻抚摸着吊坠，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沈薇是个好女孩，我没保护好她。等案子结了，我会去她的墓前，跟她说声对不起。”
沈曼接过项链，重新戴在脖子上：“不用道歉，你现在做的，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一行人走出警局，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陈默抬头看向远处的钟楼，钟摆正在缓缓摆动，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像是在为逝去的人敲钟，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真相喝彩。
“陈曦，沈薇，李慧，”陈默在心里默念，“等着我，很快就能给你们一个交代了。”
警车驶离警局，往江上游的青头芦苇荡开去。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陈默看着窗外的江水，想起十年前那个阴冷的夜晚——水鬼七的胳膊淌着血，他手里的纱布染红了，可他心里的希望还没灭。现在，希望终于要实现了，那些逝去的人，终于能瞑目了。
周海洋握着方向盘，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父亲的旧案，姐姐的死，李慧的冤屈，陈曦的悲剧，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艘沉船里的货单。只要拿到货单，张启明和水鬼七就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十年的恩怨，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沈曼坐在旁边，看着脖子上的项链，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姐姐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终于要付出代价了。她仿佛看到姐姐站在江滩上，笑着对她说：“妹妹，我就知道，真相总会大白的。”
警车越开越远，往青头芦苇荡的方向驶去。那里有沉船，有货单，有真相，还有对逝去的人的告慰。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像是铺了一层金子，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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