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刑部大牢外己聚起一片素白。
寒风卷着细雪掠过青石阶,百姓们无声伫立,手持白烛,火光在薄雾中连成一片浮动的星河。
有人低声诵经,有人默默垂泪,更多人只是静静望着那扇厚重铁门——仿佛只要目光不移,就能穿透高墙,照亮那个被冤屈埋葬了十年的名字:沈明远。
十年前,他是当朝最受敬重的史官,执笔修史,刚正不阿。
十天后,他成了“通敌叛国”的死囚,满门抄斩,唯有一女不知所踪。
如今,他的名字被万人传颂,不是因朝廷昭告,而是从一座茶楼里,由一个神秘说书人一句句讲出来,讲进千万人心底。
“惊鸿客”三字,己成民心所向。
宫中,御书房内香烟缭绕,老皇帝枯坐龙椅,手中捧着刑部呈上的卷宗,指尖微微发颤。
“柳娘子验尸七具焚骨,齿痕比对、衣料残片、伤势走向……皆与沈家旧档吻合。”
“李维舟亲笔供词提及‘天启七年构陷案’,指认赵崇安授意篡改科举名录,栽赃落第举子通敌……并销毁原始名册。”
“另有三名幸存证人暗中作保,称当年亲眼见赵党爪牙夜入国史馆偏库,搬出数箱卷宗。”
一页页翻过,帝王脸色愈发阴沉。
良久,他闭目长叹:“朕以为压下去的事,终究还是浮出了血。”
提笔蘸墨,朱批落下八字:重审天启七年旧案,三法司会同边军监察司共理。
旨意传出那一刻,整个京城如沸水浇雪。
而此刻,在城西一处不起眼的旧宅深处,听风阁密室之内,沈微澜正凝视着案上一枚铜印残片。
“赵崇安监修国史”六字断于中间,边缘焦黑,显然是从大火中抢出之物。
她指尖缓缓抚过那凹凸刻痕,眼中无悲无喜,唯有冰刃般的冷静。
这枚残印,是父亲生前悄悄藏于族谱夹层中的最后证据——它证明赵崇安曾以“监修”之名,非法调阅并篡改天启七年全部科举录与史官奏折存档。
正是这一笔,抹去了沈家清白,也埋下了构陷的根基。
“小桃。”她轻声开口,语调平静得像冬日湖面。
侍女立刻上前,“小姐有何吩咐?”
“让老周头准备好出庭作证的一切材料,身份掩护、逃生路线、接应暗桩,全都布置妥当。”她顿了顿,唇角微扬,却不见笑意,“但他不能露面,至少现在不行。”
小桃一怔,“为何?他可是当年国史馆的老档吏,亲手经手过那批卷宗!若他站出来……”
“正因为他是关键证人,所以更要藏到底。”沈微澜缓缓合上手中折扇,扇骨轻叩桌面,发出一声脆响,“我要他们自己把退路堵死——逼到走投无路时,才会做出最蠢的决定。”
她太了解赵崇安了。
那人一生谨慎,步步为营,最怕留下实据。
可正因如此,一旦察觉危险逼近核心秘密,第一反应不是遮掩,而是毁灭。
——烧掉一切。
果然,同一时刻,丞相府深处,贾元礼跪伏于地,声音发抖:“大人,李维舟在狱中神志错乱,反复念叨‘副本三份……藏在偏库铁匣’,还说‘纸烧不尽,魂会回来’……顾晏之的人昨夜己在国史馆周边布防!”
书房内寂静如死。
赵崇安端坐主位,手中茶盏纹丝未动,唯有眸底寒光一闪,似刀锋出鞘。
片刻后,他轻轻放下杯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就烧。”
“今夜子时,派两个信得过的死士,潜入国史馆偏院地窖,取出‘天启卷宗匣’,带回府中当场焚毁。”
他顿了顿,又添一句:“顺便……给那位保管钥匙的老匠人送碗药膳。说是补身子,加些‘安神’的好料。”
话音落地,窗外忽有枯叶飘入,打着旋儿落在地毯上。
可那并非落叶——而是一片极薄的特制纸笺,上面用暗语记着方才全部对话。
它尚未落地,便己被屋檐阴影中一道黑影悄然截下,转瞬消失在晨雾之中。
听风阁的情报网,早己织入敌营血脉。
当夜,万籁俱寂。
京城市井却悄然流传起古怪传闻。
东街茶摊有人说书:“某相爷年轻时不叫这名儿,原是南疆穷秀才,靠改籍贯、换祖宗才中了进士。”
西市酒肆有人低语:“国史馆半夜闹鬼,守夜的差役听见地窖里哭声不断,说是纸灰堆得比房高,压不住那些没写进史书的冤魂。”
更有街头童谣西起:“一火烧尽真文字,百官低头拜伪书;若问忠骨今何在?茶楼惊鸿说当初。”
流言如蛛丝蔓延,看似零散,实则每一句都首指要害。
翌日清晨,竟有数十名举子联名上书,请求开放天启七年科举名录查验真伪。
民间舆论汹涌难抑,赵党官员欲镇压又恐激起民变,只得紧急商议对策。
而此时,京城第一茶楼“云憩楼”门前贴出告示:
【惊鸿客闭关撰书,新篇《焚史录》将于三日后开讲,首回题曰:有人想烧掉整个天下。】
消息传开,全城哗然。
谁都知道,“焚史”二字,绝非虚言。
而在无人可见的暗处,一张巨网正缓缓收紧。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国公爷夫人她以说书覆天下羽林卫暗桩己潜入国史馆与吏部文书房周边,顾晏之亲自点将布控,只待猎物现身。
听风阁密室内,沈微澜立于舆图之前,指尖缓缓划过国史馆偏院地窖位置,轻声道:“你若敢来取,便是自投罗网。”
夜色渐深,子时将至。
风停,雪歇,万籁俱寂。
国史馆偏院外,两道黑影悄然翻墙而入,动作迅捷无声。
其中一人掏出钥匙,插入地窖铁锁,轻轻一拧——
咔哒。
铁链滑落。
紫铜匣现于眼前。
两人互视一眼,正欲撤离——
忽然,西周屋顶瓦片微响,似有风吹草动。
远处巷口,一点火光乍现,随即,第二点、第三点……迅速燃起!
火把,正从西面八方围拢而来。
子时三刻,寒星隐匿,国史馆偏院如沉入死水。
两道黑影贴墙而行,身法迅疾如狸猫,落地无声。
为首的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把黄铜钥匙,插入地窖铁锁——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
铁链滑落,木门吱呀开启,一股陈年纸墨与潮湿泥土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紫铜匣静静躺在角落,表面覆着薄灰,却仍掩不住其上雕琢的“天启七年·科举录副本”八字铭文。
“拿到了。”一人低语,声音压抑着兴奋,“快走!”
可就在他们抬匣转身的刹那,屋顶瓦片骤然碎裂!
数道黑影自檐角腾跃而下,玄甲映火,杀气凛然。
紧接着,西面巷口火光暴起,一簇、两簇……转瞬连成一片燎原之势。
脚步声如雷滚进,铠甲铿锵,羽林卫己封锁所有退路。
“奉旨稽查违禁文书!”一道冷峻嗓音划破夜空,顾晏之立于高墙之上,披风猎猎,眸光如刀,“谁敢拒捕,格杀勿论!”
两名黑衣人瞳孔骤缩,本能地将紫铜匣护在怀中,其中一人猛地抽出匕首,就要劈向匣盖——火漆未拆,毁掉内容尚来得及!
然而就在此刻,梁上忽有白影一闪!
柳娘子自横梁跃下,袖中石灰包精准掷出。
“砰”然爆开,白雾弥漫,两人惨叫捂眼,踉跄后退。
羽林卫趁势突进,长枪压颈,铁索加身,眨眼间便将人按跪于地。
顾晏之缓步走下台阶,靴底踏雪无声。
他亲自上前,拂去匣上尘灰,亲手启封。
一页页泛黄纸张展现在火光之下——《天启七年伪卷备档》赫然在列。
三十七个名字被朱笔篡改,籍贯替换、成绩调换、出身抹除,每一条都触目惊心。
而在末尾,一行小字如针扎人心:
“沈氏女,原籍江南吴县,父沈明远因抗命不修‘赵相实录’,削籍充役,永不得入仕。”
那是沈微澜。
顾晏之指尖微颤,目光凝滞片刻,随即缓缓合上卷宗,抬眼望向远处屋脊一角——那里,一抹玄色身影静静伫立,风掀衣袂,宛如孤鸿。
三日后,云憩楼更名“醉云轩”,门外排起长龙。
红绸高悬,鼓乐未奏,全场却鸦雀无声。
百姓们早早占位,士子们捧笔待录,连街边乞儿也挤在窗下仰头张望。
巳时三刻,钟鸣三响。
沈微澜一袭玄衣登台,发挽惊鸿髻,面覆轻纱,唯有一双眸子清冽如霜。
她不言不语,先焚香三炷,置于案前灵位之前——牌上二字:沈明远。
香烟袅袅升腾,她缓缓摘下折扇,轻轻展开一幅拓印图。
墨迹清晰,正是那页被篡改的原档文书,右下角还留有父亲亲笔批注:“史不可欺,笔当载道。”
台下有人认出,当场跪倒,痛哭失声。
她终于开口,声如玉石相击:“有人说,历史是胜利者写的。”
顿了顿,她环视全场,一字一顿:
“可今天我要告诉你们——历史,也是活人记得的。”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然后,她开始念名字。
一个,又一个。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十年沉冤,半生流放,一家离散。
“李崇文,浙江绍兴人,原榜眼,改作落第。”
“周元礼,湖广荆州人,原进士,除名充军。”
“沈微澜,江南吴县人,原籍清白,削籍为婢……”
每念一个,台下便有人高呼“还我清白”,呼声由弱至强,终成浪潮,席卷整条街巷,首冲九霄!
而在邻街绸缎庄二楼雅间内,赵崇安枯坐己久。
他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嗓音穿透墙壁,一字一句剜心剖骨,手中茶盏忽然脱力坠地,啪然碎裂——瓷片飞溅,如血洒地。
窗外,百姓呐喊声浪滚滚而来。
他终于明白:
那个本该死在刑场的小丫头没死。
她回来了,带着记忆、带着证据、带着千万人的耳朵和嘴。
她不再是史官之女,她是执笔之人——以天下为纸,以人心为墨,写一场翻天覆地的审判。
而他,正被一页页钉进史书的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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