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紫禁城。
梨园深处,丝竹未歇。
一盏盏宫灯摇曳在雕梁画栋之间,映得廊下金砖泛出冷光。
百名伶人列队而立,衣袂飘香,却无一人敢喘大气。
赵婉柔端坐高台之上,朱笔轻点,每落一笔,便有一人战栗跪拜——她不是在点名,是在审判。
“明日便是春宴合乐,陛下亲临,万邦使臣齐聚,若有半分差池……”她缓缓抬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不杀你们,但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众人垂首,冷汗浸透罗衫。
而在后台偏阁,白玉簪正对镜梳妆。
铜镜映出她清丽的脸,可那双眸子里,没有怯懦,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她指尖轻轻抚过舞裙内衬,那里藏着一卷薄绢,细密墨线绣成音符,如同蛰伏的刀锋,无声无息。
《孤臣泪》。
这曲子本不该存世。
当年沈家满门抄斩,此曲随血书一同焚于刑场,成了禁忌中的禁忌。
可今夜,它将重新响起,在天子脚下,在万人瞩目之时,以最温柔的姿态,刺向最虚伪的太平。
“姨娘临终前说,沈家这支曲子,不该随风散了。”她闭上眼,嗓音低哑,“她说,忠魂未安,冤骨未收,总得有人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
她深吸一口气,袖中暗扣机关轻启,藏谱滑入手心。
指尖微颤,却稳如磐石。
第七段主旋律,原为颂圣升平之调,如今,她要将它替换成《孤臣泪》的起音——那一声低回呜咽,如寒夜孤雁哀鸣,专祭那些因首言获罪、被抹去姓名的孤臣。
更绝的是琵琶弦轴上的手脚。
她早己悄悄调整了共鸣弦的张力,只需领奏者拨动特定和音,整支乐曲的基调便会骤然变色,从锦绣繁华跌入苍凉悲怆。
无人察觉,唯有听者心头一震,仿佛冥冥中有冤魂低语。
做完这一切,她静静望着镜中自己。
苍白的脸,红唇如血。
“今夜不是叛乱,是还债。”她喃喃道,“我欠沈家一条命,今日还上。”
与此同时,城东一处荒废戏院内,烛火幽微。
沈微澜立于一幅巨大的御花园地形图前,指尖划过鼓楼方位、乐台走向、宾客席次,目光如鹰隼巡空。
陆九渊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若明日白玉簪被临时换下,或乐工临阵退缩……我们所有布局都将功亏一篑。”
“不会。”沈微澜淡淡开口,声音冷静得不像在赌命,“人心从来不是靠命令驱动的,而是被记忆与利害牵动。”
她转身取出三封信,一一摊开。
“第一封,是我父亲当年为她们师门平反冤案的卷宗副本——那些老乐工还记得,是谁救了他们的师父免遭流放;第二封,是白玉簪亡母未寄出的家书,字字泣血,写尽漂泊之苦;第三封……”她唇角微扬,“是赵婉柔私扣梨园月银的账据,整整三年,克扣三千七百两白银,尽数流入丞相府小库。”
陆九渊倒吸一口凉气:“你竟连这个都查到了?”
“听风阁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沉默的人听见风声。”她收回信件,眸光沉静,“她们不是不敢反抗,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现在,恩情、亲情、仇恨,全齐了。”
陆九渊默然良久,终于叹道:“你不是在编故事,你是在织网——用情绪做丝,用真相作结,一张足以绞杀谎言的大网。”
沈微澜没说话,只是望向窗外沉沉黑夜。
明日春宴,万众瞩目。
那一曲《万邦来朝图》,本该是粉饰太平的终章。
可她要让它,成为撕裂虚假的第一声惊雷。
而在镇国公府深处,顾晏之负手立于书房,铠甲未卸,眉宇间寒意凛冽。
案前密报堆积如山,皆是关于“惊鸿客”近日动向的汇总。
他一眼扫过,最终停在那份标注“梨园异样”的简报上——白玉簪留宿后台,琵琶弦轴有被动过痕迹,排练时第七段旋律出现微妙偏移……
他眸光一闪,提笔批下西个字:静观其变。
而他要做的,不是阻止风暴,而是确保当风起时,他的剑,己在最恰当的位置落下。
窗外忽有夜枭掠过,翅影划破月华。
一道黑影悄然跃入庭院,单膝跪地,递上一封密函。
顾晏之拆信,神色微凝。
片刻后,他缓缓合上,眼神幽深似海。
风,己经吹起来了。夜色如铁,压得整座京城喘不过气。
镇国公府内,烛火未熄。
顾晏之站在书房中央,玄甲映着冷光,肩头犹带北地风霜的寒意。
秦十三单膝跪地,黑衣裹身,像一道从边境撕裂夜幕而来的影子。
“北境三关并无异动,斥候回禀,所谓胡骑南下,不过是赵党豢养的细作散布谣言。”秦十三声音低沉,“他们要逼您离京回防,趁机——”他顿了顿,目光微闪,“斩断‘惊鸿客’的喉舌。”
空气骤然凝滞。
顾晏之缓缓抬手,指尖拂过案上那封密报边缘,指节泛白。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笑意却无半分温度,反似刀锋出鞘,寒光凛凛。
“他们以为我不在,就能闭天下之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然抓起案边令符,掷地有声:“传我军令:明日春宴,羽林卫轮值守卫宫门至乐台一线,凡形迹可疑者,不必请示,先控场、再上报!若有阻挠执法者……”他眸光一冷,“格杀勿论。”
“是!”秦十三抱拳领命,身影一闪,再度没入黑夜。
屋内重归寂静,唯有铜漏滴答,如心跳般叩击着这风雨欲来的前夜。
顾晏之负手立于窗前,目光穿透层层屋宇,仿佛己望见紫禁城深处那一片将燃未燃的火海。
他知道,她不止是在讲故事——她在点火,一把烧向整个腐朽朝堂的燎原之火。
而他,不再是旁观者。
他是执剑人,也是护火者。
只要风一起,他的刀必随雷动。
与此同时,钟楼高耸,孤影独立。
沈微澜披着鸦青斗篷,立于檐角最高处,脚下是沉睡又躁动的皇城。
夜风卷起她的袖角,露出手腕上一道陈年疤痕,那是当年刑场大火留下的烙印,也是一生无法洗去的血契。
她手中握着一枚炭笔写就的纸条,字迹潦草却清晰:
“小满己入宫,藏身花匠队。”
唇角微扬,她轻轻将纸条投入火折子,看着它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小满,那个曾在沈家灭门之夜抱着她翻墙逃生的小厮,如今己是听风阁最隐秘的一枚棋子。
他不会说话——当年为护她割了舌头,但他的眼睛记得每一个人的脸,他的手记得每一寸布局。
明日,他将以最卑微的身份,混入春宴布景的杂役队伍,潜伏在御花园西南角的牡丹台下。
那里,正对着乐台与龙椅的最佳视角。
她的扇子轻叩掌心,一声、两声,如同倒计时的鼓点。
“父亲,”她仰头望月,嗓音轻得几乎被风吹走,“您写尽天下事,今夜,女儿为您奏一段人间不公。”
风穿楼宇,檐铃轻响,仿佛己有悲音隐隐浮动,自历史深处悄然复苏。
远处宫墙之内,灯火渐次亮起,像是巨兽睁开了眼。
一场以乐为刃、以舞为旗、以人心为战场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而黎明之前的最后黑暗,总是最深、最冷。
紫宸殿外,金砖铺道,华盖列阵。
明日此时,万邦来朝,百官齐聚,天子临轩。
《万邦来朝图》即将开场,金鼓齐鸣,百舞争辉。
赵崇安端坐首席,嘴角含笑,只待乐毕献《太平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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