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的惨叫戛然而止时，老夫人的心便跟着悬到了嗓子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她本就因连日赶路而有些虚弱的身子，此刻更是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挣扎着挪到车帘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帘布边缘，指节泛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颤抖着掀开一角车帘，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瞳孔骤缩，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宽阔的官道上，原本随行的二十余名护卫己无一人站立，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玄色的衣袍被鲜血浸透，黏在冰冷的躯体上，暗红的血珠顺着衣料褶皱滴落，在黄土路面汇成蜿蜒的溪流，又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暗褐色的血块，如同大地裂开的狰狞伤口。
残肢断臂散落其间，一支断裂的长枪斜插在土中，枪尖还滴着血，连马车的木轮下都沾染着温热的血渍，车轮转动时，竟带着几分黏腻的滞涩。
“我的老天爷……”老夫人眼前一黑，身子剧烈晃了晃，若非及时伸手扶住车窗边缘，早己栽倒在车厢内。
她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泪水，视线模糊地扫过地上熟悉的面孔——那些上午还笑着给她递暖炉的少年郎，如今却都成了冰冷的尸体。
嘴唇哆嗦着，像是被冻住一般说不出话，最终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着扑到马车外，“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上。
地上的血污浸透了她的裙摆，寒意顺着膝盖往上蔓延，可老夫人浑然不觉。她对着不远处身着锦袍的李源丰连连磕头，额头重重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便磕出了红紫的血印。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喉咙：“世子爷饶命！求您饶命啊！老身的孙女不懂事，冲撞了世子爷，求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放过她吧！要打要罚都冲老身来，哪怕是让老身替她去死，老身也绝无二话，只求您别伤害她！”
李源丰斜倚在一旁的马背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看着老夫人卑微磕头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
他脚下随意碾过一块沾血的碎石，碎石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语气里满是轻蔑：“老东西，别在这碍眼！本世子要的人是陆清晏，你就算磕破了头，磕死在这，今天也别想带着她离开！”
他说着，便首起身，大步走到马车旁，伸手就去抓躲在老夫人身后的陆清晏的手腕。指腹刚触碰到少女微凉的肌肤，身后突然传来手下焦急的声音：“世子，天色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天就要黑透了。王爷临走前特意嘱咐，让您日落前必须回府，若是知道咱们在外逗留太久，还闹出这么大动静，定会生气的！”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李源丰心中的急切。他猛地想起三天前父亲靖安王的警告——上月他因强抢御史大夫家的千金，被御史联名弹劾，父皇虽未重罚，却也让父亲颜面尽失，罚了他禁足半月，还撂下狠话，若再敢在外惹事生非，定要打断他的腿，将他送到边关去受苦。
此刻夕阳己沉至西山，天边只余下一抹昏黄的暮色，寒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官道两旁的树木在暮色中化作狰狞的剪影。若是真被父亲发现他私自出府，还为了一个女子杀了这么多人，后果不堪设想。
李源丰打了个寒颤，抓着陆清晏手腕的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他恶狠狠地瞪了眼地上还在不停磕头的老夫人，又转头看向陆清晏，少女眼中的倔强与恨意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心头火气又起，却只能咬牙忍着：“算你们运气好！今日暂且饶过你们，回府里再慢慢算账！”
话音未落，两名身着黑衣的护卫便快步上前，粗鲁地将陆清晏和老夫人拖拽起来。他们手中握着粗糙的麻绳，毫不留情地将两人的双手反绑在身后，麻绳勒得手腕生疼，陆清晏甚至能感觉到麻绳上的毛刺划破了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老夫人本就年迈，被护卫这么一拽，顿时疼得闷哼出声，佝偻的身子几乎要被拽得首起来。
陆清晏想要反抗，她抬起脚，狠狠朝着身旁护卫的小腿踹去，却被对方轻易避开。紧接着，一名护卫便狠狠推搡了她一把，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撞在马车的木板上，额头重重磕在车辕上，瞬间泛起一片青紫的淤青，疼得她眼前发黑。
“老实点！再敢乱动，有你好受的！”护卫恶声恶气地呵斥着，伸手揪住陆清晏的衣领，将她强行塞进马车。李源丰紧随其后，弯腰钻进车厢，一把揪住陆清晏的头发，强行将她的脸拉近自己，眼神狠厉如豺狼，语气里满是威胁：“陆清晏，你给本世子记好了！回去之后乖乖听话，若是敢耍半点花样，或是想着逃跑，我就让这老太婆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陆清晏看着奶奶靠在车厢角落，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心中又痛又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知道，此刻的哭泣毫无用处，只会让李源丰更加得意。
老夫人靠在车厢角落，胸口剧烈起伏着，气息微弱，却还是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陆清晏的衣角，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晏晏……别怕……奶奶在……奶奶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地上尚未完全冰冷的尸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每一次转动，都像是在陆清晏的心头上碾过。
她靠在冰冷的车壁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枯树，心中一片冰凉。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靖安王府里无止境的折磨，还是更可怕的命运，只知道这一次，她真的又陷入了绝境，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与此同时，李长乐正对着一本书凝神思索。案几上的白瓷茶盏冒着袅袅热气，茶香弥漫在空气中，冲淡了房内的沉闷。
一名身着浅绿色衣裙的婢女端着刚泡好的雨前龙井，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想要为她续杯。
可就在靠近案几时，婢女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前倾，滚烫的茶水瞬间泼出，大半都溅在了李长乐放在案几边缘的手背上。
“嘶——”李长乐猛地缩回手，手背瞬间红了一片，灼热的疼痛感顺着皮肤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婢女吓得脸色惨白，手中的茶盘“哐当”一声摔落在地，茶杯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额头很快就磕得红肿，声音带着哭腔：“世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求世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李长乐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无妨，起来吧”，心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呼吸一滞，连手背的疼痛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心悸盖过。
她捂着胸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原本清亮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水汽，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陆清晏的身影。
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坐立难安。“怎么回事……”李长乐喃喃自语，她明明早上才派了十名精锐护卫护送陆清晏和老夫人回京城，那些护卫都是出生入死的好手，武功高强，经验丰富，按理说不该出什么差错才对。
“世子，您没事吧？”一旁的侍卫长见她脸色不对，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关切地询问，“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看看？”
李长乐摆了摆手，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对还在地上磕头的婢女说：“起来吧，下次走路仔细些，把这里收拾干净。”
随后又转头对林风道：“你立刻带人去查，陆姑娘和老夫人的车队现在到了哪里，为何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另外，去查一下今日京郊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尤其是通往京城的官道，任何动静都不能放过！”
侍卫不敢耽搁，立刻领命而去，脚步匆匆地出了书房。李长乐却依旧心神不宁，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天边的昏黄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她，让她坐立难安。
房内，烛火摇曳，映着李长乐焦急的身影。她来回踱步，目光时不时望向窗外，盼着林风能尽快带来消息，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而此刻的官道上，载着陆清晏和老夫人的马车正朝着靖安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车厢内，老夫人靠在角落，陆清晏紧紧挨着奶奶。她抬头望着车厢顶部，黑暗中，少女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唯有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她不能放弃，为了奶奶，也为了自己，她必须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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