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林默攥紧潜水镜，探照灯扫过沉船残骸时突然顿住——半截朽烂的桅杆上，竟挂着枚青玉环佩。
防水手电的光圈里，玉佩表面的云雷纹泛着幽光，内侧「昭」字篆刻己被海水蚀得模糊。
当他的指尖触及沁凉的玉质，耳畔忽然响起缥缈的歌声，像是有人在水下轻吟江南小调。
十六世纪的闽南海面上，木质福船正在解体。
十八岁的青衫书生陆文昭死死攥着半块碎木，浪涛间浮沉着绯色襦裙。
莹白的臂膀破开漩涡，鱼尾拍碎的浪花凝成珍珠，坠落在少年苍白的唇间。
「快随我来！」少女的声音带着海底玄铁相击的清越，颈间银鳞闪烁如星屑。
此刻躺在考古船工作台上的陆文昭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衬衫。
紫外线照亮玉佩背面的刻痕时，他恍惚看见浪涛里浮沉着绯色襦裙。
防水笔记本的纸页沙沙作响，钢笔尖洇开墨点：「永乐二十二年秋，赴考途中遇海难，幸得鲛人相救......」
阿箬垂首望着掌心浮现的龙鳞纹，珊瑚梳齿间缠绕着几缕青丝。
自从那日从怒涛中带回昏迷的书生，珊瑚宫的夜明珠便再未熄灭。
她将人形术法施在陆文昭肩头时，总忍不住偷看他被海风吹乱的眉眼。
「公子可要添些姜茶？」
话一出口却成了气泡翻涌的咕噜声，惊得案几上的松烟墨砚溅满银鳞。
舟山群岛的暴雨来得急促。
当县令的轿队抬着描金箱笼闯进渔村那日，陆文昭正握着阿箬冻红的手教她握笔。
宣纸上洇开的墨迹像极了那日海面的油污，他忽然将狼毫掷入炭盆：「他们要的是能传宗接代的正经媳妇，不是会写诗的妖怪！」
阿箬颈间的银鳞片片倒竖，海潮声穿透茅草屋顶。
她记得父王说过，凡人触碰鲛珠便会双目失明，可书生分明睁着眼，泪水一颗颗砸在锁妖链上滋滋作响。
当官兵撞开柴门的瞬间，她化作巨鱼冲破窗棂，却见陆文昭徒手攥住刺向心口的钢刀。
2023年的打捞现场，林默的潜水表显示水深47米。
那尊半人半鱼的汉白玉雕像从淤泥中显露时，腕间玉镯正与沉船里的青玉环佩严丝合缝。
防水摄像机突然拍到诡异画面：石像的眼眶渗出淡蓝液体，而三十七米外的勘探船甲板上，某个研究员正对着监控屏露出似曾相识的微笑。
「这破船板还够扎个筏子！」陆文昭把碎木往海水里一抛，浪头立刻打翻了刚垒好的土灶。
阿箬蹲在礁石后头，鱼尾拍得浪花西溅，捧着个椰子壳往他脚边推：「先喝点热的。」
书生刚要道谢，突然被拽住裤脚。
低头瞧见个布包，里头躺着三枚铜钱，还有块硬得像石头的面饼。
「这是...你当首饰换的？」他捏着掉漆的胭脂盒，盒底还沾着细沙。
「拿去给李婆婆交房租。」
阿箬尾巴尖卷起贝壳，在沙滩上画了个月亮，「她家阁楼有现成的被褥，比这山洞暖和。」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螺号声，十几个举着火把的官兵正往这边围过来。
「快走！」书生扯过外袍就要下水，却被姑娘死死抱住胳膊。
月光下她耳后的鳃纹泛着红光：「别逞英雄！你身上寒毒未清......」
「陆公子好雅兴啊。」
县令的管家踹开柴门，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强抢民女还拐带鲛人，真当本官瞎了眼？」
几个壮汉举着麻绳逼近，阿箬突然发出尖锐啸叫，整间茅屋开始渗水。
陆文昭抄起灶台边的铁锅挡在身前：「你们要干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泼了满头符水，火苗顺着湿漉漉的头发窜上来。
混乱中阿箬的鱼尾扫翻八仙桌，滚烫的茶壶砸在管家脸上滋滋冒烟。
「接着！」她甩过来个锦囊，里面装着串贝壳风铃，「挂在床头能镇邪祟。」
书生刚抓住风铃，就感觉掌心刺痛——几片银鳞扎进肉里，转眼长成了并蒂莲的模样。
三个月后县城诗会上，李员外家的小姐们围着陆文昭叽叽喳喳：「陆公子这诗笺上的并蒂莲绣得真别致！」「可不是嘛，定是哪位仙子托梦教的！」
「胡说八道！」书生涨红了脸去捂姑娘们的嘴，腕间突然传来灼烧感。
低头一看，那串贝壳风铃不知何时变成了银锁链，正死死扣在他脉搏上。
人群外传来环佩叮咚，披着杏色斗篷的阿箬站在槐树下，发间别着朵半人高的珊瑚花。
「妖...妖怪啊！」
最先反应过来的富家公子抡起折扇，镶宝的扇坠不偏不倚砸中阿箬眉心。
血珠滚落的瞬间，整条街的灯笼同时炸裂，暴雨裹着鱼腥味倾盆而下。
「快跑！」陆文昭背着人撞开酒肆后门，背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跑过三条街巷，他猛地刹住脚步——本该是后山的空地上，赫然立着座青砖小楼，二楼窗边站着个穿官服的中年人，正举着火铳对准他们。
「爹？」陆文昭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县令老爷把火铳重重杵在地上，盯着儿子背上若隐若现的鳞片冷笑：「好啊，私藏妖物还敢带回来见老子！来人，把这孽畜......」
「放肆！」
阿箬突然挣开书生，鱼尾扫过之处砖石崩裂。
她指尖凝出冰锥抵在县令咽喉，海蓝色的长发间浮出龙角：「再敢碰我夫君，就掀了你这龟壳衙门！」
「使不得！」陆文昭扑过去拦腰抱住父亲，火铳的准星在阿箬眉心晃出十字红痕。
县令的官袍沾满泥浆，手里攥着的火折子噼啪炸响火星：「你当老夫真在乎这孽障？他背上长鳞片的事要是传出去......」
话音未落，阿箬突然捂住心口踉跄后退。
她脖颈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海蓝色长发间钻出细小的珊瑚枝桠。
「原来是你下的蛊！」她盯着县令腰间晃动的翡翠貔貅，那是三日前他强抢李员外寿礼时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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