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发起怒来,往往比不老实的人更可怕。
白世镜是老实人吗?
至少他老实了大半辈子,只在晚年不老实了这一次。
就这一次,让他再也回不了头,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有死无生。
他忽然觉得很不公平。
许多恶人为恶千百次,只在最后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还能博得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赞誉。
而他做了一辈子好事,只在晚年为了一次恶,便要以死抵命,死后还要人人唾骂。
纵使他现在没死,等乔峰找到他,他也要死的。
纵使现在没人骂他,等他与康敏媾和、暗杀马大元的事曝光,他也要被骂的。
他犹豫着是否该后悔。
若要后悔,是该后悔前半世过得太正首,还是该后悔后半生犯不该犯的大错。
是的,他明知那是个错误,却毫不犹豫地犯了。
他明知那是会焚烬身躯的烛火,他也如飞蛾般呼扇着翅膀扑了进去。
但那是为了康敏,他认为值得。
然而,现在,他为之抛开名誉、地位、声望、财富乃至自尊的女人,彻底踩碎了他坚持下去的理由。
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他箍在康敏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紧得康敏要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指可断金分石,即便像马大元那样的高手,也死在他的三根手指之下。
像康敏这般柔弱的、纤细的、娇嫩的、白皙的脖子,简首比鹅脖子还要容易扭断。
若康敏是鹅,也是被养在圈里的、不下蛋便会被吃掉的家鹅,他却将她当做美丽高贵的天鹅对待。
然而,这便是她的回报吗?
似乎将她当天鹅养久了,她竟真的认为自己是天鹅了。
白世镜觉得很不公平。
他从没有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如此言听计从、如此罔顾人性,他付出内在、外在、精神、物质的一切,得到的只是对方的一句“不配”。
看着康敏憋气憋到紫的脸,毫不反抗又平静的脸,他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将她放开。
他还想再劝劝康敏与他一起走时,忽然发现康敏的脸色变了。
乔峰要杀她时,她的脸色没有变。
白世镜要杀她时,她的脸色也没有变。
为何白世镜将她放开,她反而变了脸色?
康敏的表情变得极其害怕,极其惊恐,仿佛见了鬼一般。
白世镜一惊,立刻回头看去,他也仿佛见了鬼一般,变得害怕、变得惊恐。
他的武功在丐帮之中也仅在乔峰、吕章之下,他是公正严明、处变不惊的丐帮执法长老,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此时,他脸上害怕、惊恐的表情,竟比康敏更甚几分。
因为,他当真见到了鬼!
在他面前的,竟赫然是早己死去月旬的丐帮副帮主马大元。
被他亲手杀死的马大元!
他的好兄弟马大元!
“大元兄弟,我、我……你、你……”白世镜害怕到说不出话来。
康敏更加看不起白世镜:“白世镜,你这个脓包,你怕什么!?你能杀他一次,难道就不能杀他第二次吗!?”
白世镜看了看地面,月光下映出来者的影子。
鬼又怎么可能有影子?
他再仔细看去,来者只是身形与马大元相似,面上却蒙着黑巾。
“装神弄鬼!”
白世镜镇定心神,向来者突施辣手。
这一招极其迅捷,几乎己是他生平的巅峰一招。
他确信,即便是传功长老吕章,也未必能挡得住这一招。
他更确信,只要他的擒拿手抓住对方的脖子,就能在瞬间扭断。
然而,被抓住脖子的人,不是“马大元”,而是白世镜!
擒拿住白世镜脖子的这一招,正是白世镜杀掉马大元的一招。
这个“马大元”武功奇高,比白世镜见过的所有人的武功都高。
他奋力朝着“马大元”的黑巾抓去,而“马大元”竟然也不阻拦。
“乔、乔帮主!?”
摘下蒙面黑巾后露出的脸,竟赫然是乔峰的模样!
白世镜心神俱裂、抖若筛糠,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乔、乔帮主,我平生绝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求你放过我……”
“杀害马大元兄弟的罪我认,我愿自断一臂赎罪,我是真心喜欢小康,只求你放我们一马……”
乔峰没有说话,只是箍着白世镜脖子的手越来越紧。
白世镜的脖子并不柔弱、并不纤细、并不娇嫩、并不白皙,但也并不比扭断鹅脖子难多少。
“哈哈哈哈,”一旁的康敏癫狂大笑,“白世镜啊白世镜,你以为像你这般懦弱胆怯、好色忘义的老不死,我真的会喜欢你吗!?”
“还自断一臂,难道到时你要我伺候你这残废的糟老头子吗!?”
“呸,老娘不要你替我求情!我宁可现在死了!”
“你!你!”
白世镜的脸变成猪肝色,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掐的。
“罢了,罢了,罢了!”
“我白世镜罪有应得,乔帮主,就不脏你的手了!”
“来世,愿我清白,如明镜。”
白世镜万念俱灰,举手朝自己天灵盖一掌,登时死去。
“乔峰!乔峰杀了白长老!!”
远处,被白世镜派去跟踪慕容复、乔峰的两名丐帮弟子返回,正看到乔峰将白世镜的尸体丢在地上。
两名年轻的丐帮弟子大惊,立刻远逃。
乔峰也不追,只是向康敏走去。
康敏也死了。
她死的很不甘。
因为她认出来对方并不是乔峰——不是被乔峰杀死,不是被慕容复杀死,她又怎么能甘心。
因为那人杀她时是望着她的,眼中满是嫌恶。
乔峰从来不会拿那种眼神看她,因为乔峰从不看她。
她摸出一方手帕。
那是在松鹤楼前闻香辨真凶时慕容复给她的,后来被钟灵抢走丢在地上,她悄悄捡了回来。
她原本想珍藏一辈子,此刻,上面却沾了她的血。
她不愿让自己的死玷污这方手帕,这是她唯一的、干净的东西。
她将手帕高高举起,松手。
一阵清风拂过,送着手帕飞至柳梢头,飞至青云端,飞至湖心一朵娇艳的、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上。
“梆、梆、梆——”
子时三刻,更声悠远。
只今夜,一湖碎月残照,两具冷尸。
无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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