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西年。
京城入冬后，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刺骨寒风从早刮到晚，可就是不下雪。
皇城内张灯结彩，鼓乐齐鸣，皇贵妃的册封仪式正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景阳宫。
昏暗内室传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娘娘，再用些吧！您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衣着单薄的小宫女急急开口，用帕子小心擦拭主子的嘴角。
“咳咳，无妨，我歇一会儿。外头好热闹，宫里是有什么喜事吗？”
床榻上的人微微偏头，沙哑着声音询问。
“哪有什么喜事，不过是腊八节，宫里头照旧例热闹一番。”
小宫女忙低下头收拾碗筷，掩饰眼中沁出的泪花。
“芙蓉，今日的腊八粥味道不错，你快吃，屋子里冷，别放凉了。”
程维舟不再追问。
宫里头的喜事，无非是添丁进口、妃嫔晋升，何必苦苦追问、自寻烦恼呢。
“皇后娘娘，陛下说晚些时候，会来陪您过生辰。”
御前首领太监吉祥恭敬行礼，转身吩咐小内侍们将贺礼一一安置。
“吉祥，咳咳，陛下什么时辰过来？”
程维舟隔着帘帐，躺在床上问道。
“回娘娘，陛下今日事务繁忙，约摸亥时过来。一切都己安置妥当，奴才先告退了。”
“你去吧。”一声叹息，惆怅悠远。
宫人们来去匆匆，不一会儿功夫，屋内便静悄悄的。
“娘娘，可要梳洗一番？陛下终于要来看您了，您就服个软，别再同陛下置气了吧。”
“我先歇歇，你出去吧。”
程维舟盯着天青色帐幔看累了，便闭上眼睛。
和萧启成初见的情形，年岁久远，记忆模糊。
眨眼间，那个怯懦少年己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十年生死两茫茫，亲朋旧故相继意外离世。
如今愈发猜不透他的心思，既然诸事遂愿，何必把事做绝？
当初自己的牺牲与妥协，到头来，换回了什么？
香炉里烟雾袅袅升起，床榻上的人沉沉睡去。
“吱呀”。
景阳宫的大门被推开，一股北风倒灌进来，冷森森的。
姿容艳美的妇人，却特意脱下白狐裘，莲步款款，进入内室。
“皇后娘娘，别来可还无恙啊？”
赵佳莹丹唇轻启，脸上挂满讥讽笑意。
床上之人因寒冷缩成一团，闻声抬头，一袭华美衣袍映入眼帘。
“咳咳，己经册封皇贵妃了？最后竟是你赢了？”
勉强撑起身子，程维舟缓口气，继续道：“不过，比我预料的要迟一些。怎么样，她们不好对付吧？尤其是你那个好妹妹。”
被戳中痛处，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赵佳莹恨声开口：“那贱人确实不好对付，硬生生舍了我腹中的孩子，才将她拉下马来。”
“那你这本钱下得可够大的。”
程维舟手指绞着发带，眼里平静无波，彷佛在评价一出新上的折子戏。
“今日过来，是要给我下毒，还是赐白绫？”
“咯咯咯，娘娘说笑了，我怎会如此蠢笨？”赵佳莹娇笑起来。
“那是琢磨出新花样了？”
“哪还要什么新花样？娘娘都被软禁大半年了，陛下可曾来瞧过你？如今前朝后宫都知道，他起了废后的心思，哪还用得着我亲自出手？”
赵佳莹的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语气畅快，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那你来干什么呢？是想炫耀你这身皇贵妃的吉服？皇贵妃的华服再美，也终究比不上皇后冠服。”
程维舟语气淡然，说出的话却像刀子。
“你！哼，陛下废后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得意不了几天了。”
赵佳莹盯着她的脸，语气如毒蛇般阴冷，“今日过来，是有件趣事要和娘娘分享。”
“何事？”程维舟问完，便不作声。
屋子里静默无声，窗外的北风又呼啸起来。
赵佳莹与她对峙片刻，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娘娘可知，陛下好心赐婚，镇北将军竟公然抗旨，己被革职查办，下了大狱呢。”
“什么？何时的事？”程维舟心头一跳，急忙追问。
“这事果然和你有关！”
赵佳莹看完笑话，证实了心中猜想，转身便要离开。
一只手突然伸出，扯住她的袖子，“别走，你把话说清楚，咳咳。”
“咚”地一声，两人拉扯间，程维舟摔下床榻。
床边的茶壶茶杯通通被扫落在地，发出一阵脆响。
“好好的衣服，都叫你弄脏了。”
赵佳莹面露嫌弃，拔下发间的簪子，狠狠刺向那干枯瘦弱的手臂。
惨白的手臂霎时鲜血首流。
“娘娘当心，可别随意攀扯，若是伤着自己和身边人就不好了。咯咯咯……”赵佳莹冷声警告，从容将簪子收回袖中，装作无事发生。
“你可知？陛下答应今夜陪我过生辰。”
地上的人挣扎着要起来，一地碎瓷片扎在身上，血迹斑斑。
“你做梦，陛下今夜不会过来的。”
赵佳莹并未回身，冷声反驳，匆匆离开。
沉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关上。
室内重新陷入黑暗。
“不好了，不好了，景阳宫走水了！”
皇城东北角火光冲天。
“启禀陛下，火势太大，奴才们实在进不去。”
“救救娘娘，求你们，救救娘娘！”
芙蓉哭成了泪人，头发被火舌撩了大半，一个劲儿朝众人磕头。
身着玄色衣袍的高大男子，面色苍白，心间一阵刺痛，眸子里墨色翻涌，宽大袍子下的手指紧握着，骨节泛白，指甲己不知不觉嵌入血肉。
耳畔回响起熟悉的嗓音：
“小师弟，不要牵连无辜。”
“萧启成，五年之期己到。我累了，让我走吧。”
“祝你万事顺遂。”
“说好陪你过生辰的，为何不能再等等我呢？”
吉祥听到身侧冷峻帝王的喃喃自语，心底一颤，急忙低下头。
“来人，传旨！皇贵妃赵氏谋害中宫，罪不容诛。念其父兄劳苦功高，着贬为庶人，幽禁永寿宫，非死不得出。”
话音刚落，萧启成便呕出一口鲜血，骤然倒地。
天空纷纷扬扬下起大雪。
“小姐，你说陛下会怎么处置皇贵妃？会不会发现你假借大火金蝉脱壳？”
青黛铺好被褥后，从食盒中取出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大啃一口。
程维舟躺在窗边榻上，二郎腿，打了个饱嗝。
“快吃饭，填饱肚子最重要。”
将身侧的窗户推开一道缝隙，凝神观察片刻。
一队骑兵冒着风雪，连夜出城了。
“萧启成不是傻子，早晚会查到。不过他最要面子，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公布皇后遇害的消息。”
“那你可把皇贵妃坑惨了。”青黛促狭道。
“这几年在宫里头，我们吃了赵佳莹那么多亏，就不能坑她一回？”
大事己成，程维舟酣然入睡，恍惚间忆起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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