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媛推开机场的出境大门，细雨混着冷风灌进领口，她却像具失温的木偶，只机械地朝着出租车停靠点狂奔。鞋子踩过积水的声响，恍惚化作记忆里监护仪单调的滴答，那年父亲枯瘦的手最后一次松开她时，窗外也是这样的雨。
出租车后座上，雨水顺着车窗蜿蜒成扭曲的泪痕。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她死死咬住下唇，咸腥的血味漫开，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后视镜里，司机欲言又止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手指不停颤抖的姑娘。
急诊楼前的水洼倒映着蓝白色的灯牌，程媛踉跄着摔出车门。消毒水的气味像把锈刀，精准剜开三年前的伤疤。她跌跌撞撞冲上楼梯，高跟鞋在瓷砖上打滑，记忆与现实在走廊里重叠：父亲被推进手术室时，白床单下隆起的轮廓，和此刻紧闭的手术门后，母亲苍白的面容渐渐重合。
"程媛！"
孟美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程媛转身时腿一软，幸好林小悦及时托住她的手肘。李浩杰快步上前，西装肩头还沾着雨水："住院费我先垫付了，手术刚开台。"他递来温热的咖啡，"孟美伊刚好到你家准备去拿刘耀凯当年的毕业照，却发现阿姨突然晕倒，所以送来得很及时，主刀的是最好的专家，住院费我都处理好了。"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会没事的。"
程媛盯着手术门上方亮起的"正在手术"字样，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医院的白炽灯像星星。此刻那些冷光刺得眼眶生疼，她攥紧渐渐凉透的咖啡杯，指甲在杯壁刮出细碎的声响。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泛着幽绿，像极了父亲走后，她无数个失眠夜晚盯着的床头钟数字。
"你去换件干衣服吧。"林小悦将一件针织外套披在她肩上，"手术还要很久。"程媛摇头，喉咙里堵着团化不开的酸涩。孟美伊轻轻抱住她颤抖的肩膀，熟悉的茉莉香水味混着消毒水，让眼泪突然决堤。她终于崩溃地埋进好友怀里，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走廊回荡。
手术室的灯仍在亮着，如同悬在众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李浩杰悄悄给众人订了热粥，程媛蜷缩在长椅上，突然想起父亲走后，母亲总说"我们娘俩要好好的"。此刻手术门后的未知，像团浓重的黑雾，却也让她在恐惧中生出一丝倔强的期盼。
她望着紧闭的大门，突然发现孟美伊的袖口沾着血迹，林小悦的鞋跟断了一只，而李浩杰的白衬衫皱得不成样子。这些细节像钝刀般割着她的心——原来在她跨越千里的焦虑里，是这些挚友跌跌撞撞地扛起了一切，用沾满血痕与狼狈的双手，为她筑起一道抵御命运的墙。
凌晨三点的医院走廊陷入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偶尔传来的电子音穿透墙壁。
身旁好友们东倒西歪地靠在长椅上，孟美伊的呼吸声里带着压抑的疲惫，李浩杰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明灭，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程媛盯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恍惚间看见光影里浮动着往日的幻象——母亲在厨房翻炒糖醋排骨腾起的热气，父亲坐在阳台修补她掉跟的小皮鞋时专注的侧脸……
那些温暖的碎片此刻像玻璃渣般扎在心头。如果连最后这点温暖都要被命运夺走，她的世界还能剩下什么？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俊谦撞开走廊尽头的防火门，衬衫沾满泥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媛媛！"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程媛浑身发软，几乎是跌进他怀里。泪水汹涌而出，浸透了他的衣领。王俊谦紧紧搂着她颤抖的肩膀，在她耳边呢喃："没事了，我在。"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让她想起父亲最后时刻，也是这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别怕"。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骤然熄灭。程媛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门缓缓打开，主刀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却欣慰的笑容："手术很成功，患者己经脱离危险。"
程媛的双腿一软，王俊谦稳稳托住她。走廊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孟美伊和林小悦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李浩杰快步上前握住医生的手，喉结剧烈滚动着却说不出话，只能重重地点头致谢。消毒水混着晨光漫进走廊，程媛望着缓缓推出的手术床，母亲苍白如纸的面容上还带着呼吸机的压痕，可平稳起伏的胸膛却像最动人的诗行。她颤抖着伸手触碰母亲冰凉的指尖，记忆里那双温暖的手曾为她扎辫子、擦眼泪，此刻却虚弱得让人心碎。
"暂时要送ICU观察。"医生的声音带着十二小时连轴转的疲惫，"但手术情况比预想的好。"程媛跟着推车挪动脚步，王俊谦始终半搂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催命的音符，倒像是生命重新奏响的序曲。
当护士关上ICU的门，程媛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长椅上。孟美伊默默递来保温杯，温热的红枣茶驱散了些许寒意；林小悦蹲下身帮她系好松开的鞋带，动作轻柔得像安抚受惊的孩子；李浩杰则默默整理着散落一地的检查单，纸张翻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谢谢你们。"程媛声音哽咽，"如果不是..."话未说完就被王俊谦打断："说什么傻话。"他指了指走廊外渐渐放晴的天空，"等阿姨醒来看到这么多人守着她，陪着你，肯定会很安慰的。"
晨光爬上医院斑驳的墙面，程媛靠在王俊谦肩头，看着好友们东倒西歪地打起盹。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刺鼻，可不知为何，竟也染上了一丝暖意。她想起母亲常说"一家人要整整齐齐"，此刻终于懂得，这份圆满里，不仅有血脉相连的亲情，更有这些用爱为她筑起港湾的挚友。
此时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来自刘予墨的信息:“程媛，伯母手术情况怎么样？你还好吧？”
"是你们公司的刘总监？"王俊谦探过头问程媛。程媛刚要开口，新消息又跳了出来："公司这边的项目交接我己经安排好了，你安心照顾伯母。需要帮忙随时说。"配图是密密麻麻的工作进度表，每个节点都标注着不同负责人的名字。
林小悦凑过来，断了跟的鞋子在地面蹭出声响："你们领导还真有点人情味……"她的话被李浩杰轻轻碰了碰胳膊打断。
林小悦看到王俊谦有点吃醋的脸，意识自己乱说话，于是拉着孟美伊一起去上厕所去了。
程媛咬着嘴唇打字，拇指在屏幕上悬了又悬，最终只回了个简单的"谢谢"。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刘予墨的电话打了进来。
"别紧张。"听筒里传来翻文件的窸窣声，"我马上开会，把你的项目组做了份详细的代班方案，等会儿发你邮箱。"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放软，"你现在最该做的，是照顾好自己。"
程媛握着发烫的手机，听筒里的电流声混着走廊远处推车轱辘的声响，刘予墨翻动文件的沙沙声意外地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好，谢谢刘总。"她声音发颤，尾音消散在消毒水的气味里。
挂掉电话的瞬间，王俊谦说:“媛媛，我准备把上海的工作辞了。阿姨需要人照顾，而你刚好在升职期。”
程媛猛地抬头，撞上王俊谦眼底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衬衫下摆还沾着昨夜赶路时的泥渍，目光亮得灼人。"你疯了！"她声音发颤，"那是你奋斗西年才争取到的外派机会！"
"和你比，那些都不重要。"王俊谦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腹着她因为紧张而泛白的指节，"记得吗？你爸走的时候，阿姨攥着我的手说'帮我看好媛媛'。"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现在该换我守着你们了。"
"别冲动做决定。"程媛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反手握住王俊谦的手，"等妈妈醒了，我们一起商量。"
“好的，那我先去给你们买点吃的回来，你肯定饿了。”王俊谦也出了病房。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程媛拿出那张刘耀凯的那张存有20万的银行卡，递给李浩杰:“浩杰，谢谢你，每次都在我经济最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这里有20万，你帮我垫付的医药费先从这里扣吧。”
其实程媛如果不是迫不得己，是不想动用这20万的，这笔钱，是刘耀凯对她的补偿，也是她对他最后的一丝念想。
李浩杰的手指悬在银行卡上方迟迟未接，病房惨白的灯光映得他眼底泛起涟漪。"媛媛，这钱你留着。"他将卡轻轻推回去，"阿姨的医药费我早转到医院账户了，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之前每次说是帮你，其实一次也没有帮到。现在我的钱是我自己赚的，可以做主了，你放心。"
“浩杰，我不能花你的钱。先用这20万支付医药费，如果不够，我再开口找你借，好吗？”
看到程媛这样说，李浩杰也不能再勉强，他伸手接过程媛递过来的银行卡。
监护仪突然发出轻微警报，程媛慌忙转头查看母亲状况。再回头时，李浩杰己经把卡塞进她外套内袋，动作自然得像是重复过千百遍。
不一会儿，王俊谦拎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袋推门而入时，程媛正用棉签蘸水轻拭母亲干裂的唇。孟美伊蜷在陪护椅上打盹，手机还攥在手里。
"牛肉包子和小米粥，趁热吃。"王俊谦把餐盒摆在折叠桌上，目光扫过程媛眼下的青影，悄悄将温热的鸡蛋塞进她掌心。五个人围坐在病床旁，咀嚼声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竟吃出几分劫后余生的暖意。
程媛咽下最后一口粥，喉间突然发紧。她转头看向正收拾餐盒的孟美伊，对方马尾辫松散地垂在肩头。"美伊，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妈妈......"话音未落，眼泪先砸在了手背。
孟美伊连忙摆摆手，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疲惫：“说什么傻话！之前要不是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在医院里帮我照顾我，我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她伸手捏了捏程媛的脸颊，“再这么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是啊是啊，我们大家都是应该的，不论谁遇到这事，我们都会尽全力帮忙的，你不要太放心上了”李浩杰说道。
"就是就是，我们这交情，还分什么彼此？”
林小雪悦擦了擦嘴角，将豆浆杯精准投进垃圾桶，目光温柔地看向程媛：“浩杰昨晚一首在联系专家会诊，手机都快被他打爆了。”她转头对李浩杰笑道，“多亏你人脉广，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找谁帮忙。”
“有你们真好！”程媛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
王俊谦看着三人忙前忙后，嘴角不自觉上扬。他轻轻拍了拍李浩杰的肩膀："这多亏了你们，你们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李浩杰摆了摆手，领口还沾着昨夜奔波的雨水痕迹："有事随时叫我们，我手机24小时开机。"
目送三人离开后，病房突然安静下来。王俊谦拉过折叠椅坐在程媛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己经向老板提出辞职了，老板也同意了。”
"你总是这样……"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什么事都自己做主，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我。"
王俊谦轻笑了一声，指腹轻轻蹭过她的手背："不是不商量，是怕你为难。"他顿了顿，"你的事业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我不能让你分心。"
程媛鼻尖一酸，眼眶发热。她别过脸，看向病床上沉睡的母亲，呼吸平缓，脸色比昨天好了些。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可你的前途呢？上海的发展前景好，你又升为了经理，现在放弃，值得吗？"
"值得。"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工作可以再找，但你和阿姨，只有一个。"
程媛的喉咙发紧，眼泪几乎要涌出来。她咬住下唇，努力稳住声音："那……我们折中一下。"她抬头看他，"你先请长假，别急着辞职。等妈妈病情稳定了，我们再决定下一步，好不好？"
王俊谦看着她，眼底的光微微晃动，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良久，他轻轻点头："好，听你的。"
就在这时，病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两人同时转头，看见程母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嘴角微微扬起。
"妈！"程媛立刻凑过去，声音里带着欣喜，"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程母虚弱地眨了眨眼，视线在王俊谦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女儿，气若游丝地开口：“……媛媛……”
"傻孩子……"程母颤抖着摸过程媛的发顶，又握住王俊谦的手，将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你们都要好好的……互相扶持……"监护仪的滴答声中，程母的声音越来越轻，"当年你爸走的时候，就盼着……"
程媛突然泣不成声，滚烫的眼泪砸在交握的手上。王俊谦腾出一只手揽住她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程母的手。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病房里三张满是泪痕却带着笑意的脸。
深夜，程媛在折叠床上浅睡，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轻替她掖好被角。睁开眼，看见王俊谦坐在陪护椅上，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身时嘴角扬起熟悉的温柔："睡吧，我守着。"
月光爬上窗台，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程媛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明白，所谓幸福，大概就是在人生的风雨里，永远有个人愿意与你并肩，把所有的难题都变成共同面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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