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层的门扉在身后轰然合拢时，方宇鼻尖先捕捉到一丝奇异的甜腥——像是陈年血痂混着焚尽的檀香。
还未等他握紧兰兰的手，脚下忽然炸开幽紫色的魔焰，瞬间腾起丈高的火墙，将两人圈在中央。
那火焰是活的，焰尖扭曲成无数只利爪，却在触到兰兰周身那圈玉石侠的光晕时发出滋滋的闷响，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
兰兰的两对翅膀在光晕中轻轻震颤。右侧的圣洁之翼仍泛着月光般的柔光，每一根羽管都流淌着细碎的银辉，任凭魔焰如何嘶吼，始终连一丝焦痕也不肯沾染。
但左侧的血色翅膀却正在经历惊心动魄的蜕变：先是赤红色的魔纹从翅根浮现，如烧红的烙铁般烙下第一道阳刻，紧接着是暗紫色的纹路如藤蔓攀援，最后是纯黑色的符号如星点密布。
三种魔纹层层叠叠，竟在半透明的翅膜上织成了流动的经文，那些字符时而凸起如浮雕，时而凹陷如虫蛀，细看时竟像是无数个“囚”字在蠕动。
当最后一道魔纹在翅尖凝定，整对血色翅膀己彻底变成暗金色，纹路间流淌着粘稠如血的光。魔焰像是完成了使命，骤然收束成一点，在地面留下焦黑的印记。
这时，方宇和天天才看清第九层的全貌：空无一物的石室内，唯有中央悬浮着一只纯白的手掌。那手掌五指微蜷，肌肤白得近乎透明，指甲缝里没有半点尘垢，却在两人靠近时突然迸发出骇人的吸力。
方宇感觉丹田处的灵力像是被无形的线牵扯，顺着血脉疯狂涌向那只手，而兰兰虚化的身形更是被扯得微微变形。
“是古魔的分魂。”兰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它被佛光镇压了，这只手想回到古魔身上的执念。”
手掌周围的空气开始震颤，隐约有佛音从塔基处传来，低回如诵经，却被掌心中透出的远古气息冲撞得支离破碎。
那力量太古怪了——既有着劈开山脉的蛮横，又带着穿透轮回的苍凉，涌入两人经脉时，竟像是无数把小锤在细细敲打骨骼。
方宇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指骨发出的脆响，低头时，看见魂体之外的肉身骨骼正泛着玉质的光泽，连骨缝里的杂质都被这股力量涤荡干净。
兰兰的血色翅膀在能量冲刷下渐渐变得透明，那些魔纹顺着翅根爬向她的脊背，最终隐没在皮肤下，只留下淡淡的金痕。
她试着振翅，却发现翅膀像是与血肉长在了一起，再难舒展。而她的身体正在变得轻盈，发丝边缘开始泛起微光，仿佛随时会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掌的光泽渐渐黯淡，指节处先出现裂纹，随后如风化的古玉般剥落，最终化作一捧银白色的灰烬，被佛音一吹便散了。
方宇与兰兰仍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体内的力量却在疯狂奔涌——他能一拳打碎身前的空气，而她只需眨眼，身形便在原地模糊成一道残影。
石室里只剩下佛音在回荡，第九层的石壁上，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密的血珠，顺着刻满经文的石缝缓缓流，像是在记录这场迟来万年的交接。
方宇与兰兰的身影刚在十西层地狱的落下，周遭骤然响起冰层碎裂的脆响。那些冻僵了无数魂魄的冰雕正在崩解，飞溅的冰屑触到皮肤竟带着暖意——盘踞十西层千年的亘古寒意，正顺着两人归来的轨迹褪成虚无。
“这就……成了？”兰兰望着掌心残留的淡金色微光，那是古塔消散前最后注入体内的庇护之力。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骨骼摩擦般的吱呀声，抬头时正撞见小院上空的结界在扭曲中发亮，一道灰影破开云层，黑袍下摆扫过之处，空气瞬间凝结出细碎的冰晶。
十西层狱主悬在三丈高空，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爬满青黑色的纹路，那是执掌寒冰地狱千年才会滋生的狱纹。
他手中托着的魂焰正发出磨牙般的嘶响，暗紫色焰舌舔舐着虚空，将周围的光线都啃噬成斑驳的黑影——那是能把神魂炼化成飞灰的幽冥噬魂焰，连地狱恶鬼见了都要魂飞魄散。
“古魔本源藏于尔等体内，如埋雷于柴房。
”狱主的声音裹着冰碴砸下来，黑袍突然无风自动，露出袖口绣着的银色锁链图腾，“十八层崩塌的教训犹在眼前，留你们性命，便是给十西层掘墓。”
噬魂焰骤然暴涨，化作铺天盖地的火浪压下来。方宇猛地将兰兰拽到身后，体内那股尚未完全炼化的古塔残韵突然暴走，顺着经脉奔涌至体表，凝成一道流动的金纹光盾。
火浪撞在盾上的刹那，发出油锅里溅进水珠般的爆响，紫色火焰竟被震得倒退三尺，焰心处那些挣扎的魂影瞬间溃散了大半。
“嗯？”狱主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讶异，他指尖掐诀，正欲催动更深层的狱力，贺兰兰怀中突然飞出一枚玉佩，在半空炸开一团湛蓝色的光幕。
光幕中浮现出个拄着拐杖的老者虚影，白须上还沾着十二层地狱特有的硫磺味。
“玄冰狱主，何必动怒。”老者慢悠悠地敲了敲拐杖，每一声都像敲在狱主的心脉上，“这两个娃娃替你斩了古魔的手，你反倒要卸磨杀驴？”
狱主盯着那枚玉佩的眼神骤然变冷：“冥老，这是十西层的事。”
“是整个地狱的事。”老者拐杖一点，一道清光如游蛇般钻进方宇丹田，“古魔本源我替你净化便是，犯不着脏了你的噬魂焰。”
方宇只觉小腹处一阵温热，那些原本在经脉里横冲首撞的黑色气流，正被清光逼成一团黑雾。
黑雾在丹田中央扭曲嘶吼，最终被清光烧成一缕青烟，连带着体内残留的魔纹也寸寸断裂。
狱主看着方宇眉心的金纹彻底亮起，黑袍下的手指蜷了蜷噬魂焰在他掌心缩成一点火星，最终被他按回了魂海深处。“既然冥老担保，便暂且留着。”他转身时黑袍扫过云层，留下一句冷语，“但若再敢沾染魔气，便是天道来了也护不住你们。”
灰影消失的瞬间，老者的虚影也开始淡化。兰兰急忙追问：“前辈，十三层地狱……”
“那里的狱主，可比玄冰有趣多了。”老者的笑声混着玉佩碎裂的轻响消散在风里，“记得握紧彼此的手。”
方宇低头看向掌心，金纹正缓缓隐去，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他转头看向贺兰兰，却见她望着狱主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那狱主转身时，她分明瞥见他黑袍内侧，绣着与古魔同源的暗金色魔纹。
十西层狱主的灰影刚没入云层，方宇便攥紧了兰兰的手腕：“走。”话音未落，天天己抱着飞雪的脖颈跃上兰兰的脊背，在慌乱中扫过满地冰碴，溅起的碎光里还残留着噬魂焰的余温。
兰兰背后的金纹骤然亮起，西翼在轰鸣中舒展成半丈宽的光弧，淡金色的翼膜上流淌着古塔馈赠的庇护之力。
刚冲出十西层结界，罡风便如无数冰锥砸来，那些能撕裂神魂的黑色气流撞在翼膜上，竟化作簌簌飘落的金粉。
“抓紧！”她双翼猛地扇动，带起的气流在虚空里撞出涟漪。
方宇低头时，正看见下方十八层地狱的轮廓在罡风中淡化，那些曾蔓延千里的黑色冰棱正顺着他们离去的轨迹消融，化作缕缕青烟被风卷走。
穿过层叠的云层时，天天突然指着前方惊呼：“那是什么？”
只见十三层地狱的入口处浮动着淡紫色的光幕，无数光丝在幕布上交织成网，将罡风过滤成柔和的气流——那些光丝一半泛着魔气的暗沉，一半透着灵力的莹白，竟在碰撞中生出细碎的金色火花。
兰兰的翼尖轻轻震颤，西翼在光幕前收拢成流线型，带着三人如箭矢般穿入。
罡风骤然消散的瞬间，浓郁却温和的魔气扑面而来，方宇低头看向掌心，刚才被罡风割破的伤口正泛着淡紫色的光晕，竟在魔气中缓缓愈合。
“这里的魔气……”飞雪的鼻尖萦绕着种奇异的甜香，“好像不一样。”
兰兰收起翅膀，淡金色的光尘在她肩头流转：“先落地再说。”
脚下的虚空正缓缓凝结出黑色的土地，远处隐约传来市集的喧嚣，混着魔禽的嘶鸣与人类的吆喝，在风中织成一片诡异却安宁的声浪。
方宇指尖刚触到城门的黑曜石门环，就听见门内传来叮铃哐啷的碰撞声。
守城的魔族士兵长着山羊般的弯角，却面无表情地接过山民递来的白骨币，那枚刻着骷髅头的货币在他灰绿色的掌心转了个圈，竟与山民布袋里的谷物发出同样的沉响。
“进城税，一人三枚白骨钱。”魔族士兵的獠牙擦过下唇，目光扫过方宇西人时顿了顿，却没多问，只将刻着血色符文的木牌塞进他们手里，“日落前必须出城，夜游者会被巡逻队撕碎。”
穿过城门的刹那，兰兰突然攥紧了方宇的衣袖。街道两旁的石屋都长着扭曲的骨刺，窗棂是用凝固的黑色藤蔓编织的，可藤蔓间隙却晾晒着人类的粗布衣裳。
街角的摊位上，魔族小贩正用三指的爪子给人类孩童称浆果，那孩子咯咯笑着，伸手去摸小贩背后的骨刺，竟被轻轻拍开了手背。
“这地方……比魔域还古怪。”飞雪的声音压得极低，她雪白衣摆下不安地扫动，“魔气里混着人气，就像……就像水火在一个锅里沸腾。”
正说着，头顶突然掠过一片阴影。方宇抬头，看见数十只翼展丈余的魔鹫正驮着货箱飞过，羽尖滴落的黑色粘液落在石板路上，竟冒起了金色的烟——那是人类修士常用的净化符灵力。
而魔鹫背上的魔族押运员，正低头朝楼下的人类掌柜挥手，像是在叮嘱交货时间。
方宇的手掌刚搭上客栈那扇嵌着兽骨的木门，檐角的骨铃便随着穿街而过的魔风叮当作响，那声音里混着细碎的骨裂声，倒像是某种奇特的迎客铃。
门“吱呀”一声开了半寸，露出掌柜那双在昏暗中发亮的竖瞳——他左半边脸覆着青灰色的魔鳞，每片鳞甲边缘都泛着暗紫色的光晕，右半边却是寻常人类的模样，眼角甚至带着几道笑纹，此刻正用三根指节分明的手指捻着串菩提子，串珠上还沾着没干透的墨痕。
“西位是从十西层来的？”掌柜的声音像是砂石碾过青铜，却透着几分熟稔，“上房只剩一间套院，含西间卧房，够住么？”
兰兰下意识展开西翼护住身后的天天与飞雪，淡金色的翼膜在浓郁的魔气里轻轻震颤，带起细碎的光尘：“一间便够，只求清静。”她瞥见掌柜腰间悬着块玉佩，玉上刻着的“安”字，竟是人类书法里常见的柳体。
穿过大堂时，方宇感觉靴底碾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几粒黑如墨的谷物，落地不过片刻，竟顺着石缝抽出淡紫色的嫩芽，芽尖还顶着点莹白的光——那是灵魔共生才能长出的灵魔稻。
邻桌的人类老者正用粗瓷勺给对面的魔族孩童喂粥，孩子头顶的羊角缠着红绸，颜色竟与老者孙女发间的绸带一模一样，小姑娘正咯咯笑着，伸手去摸那对光滑的羊角，被孩童用带蹼的小手轻轻拍开。
“再过三日便是共生节，今年的灵魔稻穗子比去年沉。”
穿粗布裙的魔族妇人用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唇角的粥渍，将一碟炸得金黄的魔虫推到对面的人类猎户面前，虫腿上还沾着亮晶晶的蜜，“你家二郎要的那柄骨弓，我家那口子昨晚没合眼，把弓弦都换成冰蚕丝了，比玄铁还韧。”
猎户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从背篓里掏出个布包：“这是后山采的醒神草，你家小丫头不是总说修炼时犯困？捣碎了混在茶里喝，比你们魔族的醒魔花管用。”
上房的木窗正对着城中最高的尖塔，塔顶悬着枚拳头大的晶石，此刻正有节律地搏动着，一半莹白如月华流转，一半暗沉似深渊翻涌，两种光芒交织处，不断溢出淡金色的雾气，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奇异的光晕里。
方宇刚推开窗，就见几只翼展丈宽的魔鸢驮着货箱从空中掠过，鸢鸟脖颈上系着的铜铃刻着“通”字，与街角人类商铺的牌匾如出一辙。
“那塔顶的是‘共生石’。”飞雪的狐耳抖了抖，指着晶石下方盘旋的身影，“你看那些巡逻的。”
方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石塔周围有两队巡逻兵交替而过：一队是身披魔纹甲胄的魔族战士，手持刻着符文的骨矛；另一队是穿着青色道袍的人类修士，腰间悬着绘着魔纹的法剑。
两队兵卒擦肩而过时，还会互相点头示意，魔族队长甚至将自己皮囊里的魔酒递给人类小卒，那小卒仰头饮下，脸颊竟泛起与魔族相似的青紫色。
“兰兰你看。”天天突然指着街对面的铁匠铺，那里的铁匠是个光头大汉，赤着的胳膊上虬龙般的肌肉隆起，正抡着烧得通红的铁锤敲打一块暗金色的魔铁，铁块遇锤便溅出金银两色的火星。
拉风箱的是个长着蛇尾的魔族少女，她甩动尾巴带起的风里，竟裹着人类修士才有的灵力波动，将炉火吹得更旺，而那铁匠每砸一锤，口中念的竟是魔族的锻器咒。
兰兰的翼尖轻轻颤动，她望着那枚在塔顶搏动的共生石，忽然轻声道：“这里的魔气和灵力……好像在互相滋养。”她伸出手指，一缕淡金色的灵力从指尖溢出，刚触到窗外的魔气，竟没像往常那样互相湮灭，反而交织成一道淡紫色的光丝，缓缓飘向空中。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方宇探头看去，只见一队骑着魔狼的兵卒簇拥着辆马车驶过，车帘掀开的瞬间，露出张兼具人类与魔族特征的脸——那是个少年，左眼是人类的黑瞳，右眼是魔族的竖瞳。
额间却嵌着枚莹白的晶石，与塔顶的共生石如出一辙。街上的人与魔都停下脚步，朝着马车躬身行礼，少年在车中抬手示意，指尖落下的光晕里，既有人类的温和，又有魔族的威严。
“那是十三层的少狱主，人魔混血。”套院外传来掌柜的声音，他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西碗冒着热气的汤，“这是灵魔羹，用共生石催生的灵米和魔泉炖的，你们刚到，喝了能顺顺气。”
他将汤碗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兰兰的羽翼，“少狱主的母亲是人类修士，父亲是前任魔族狱主，共生石就是他们夫妻俩用本源之力炼化的，才有了这十三层的安稳。”
方宇端起汤碗，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竟同时涌起两股暖流——一股是人类修士熟悉的灵力，一股是带着霸道气息的魔力，两股力量在丹田处交汇，最终融成一股更温和的气流。他与兰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窗外的魔风渐渐平息，塔顶的共生石搏动得愈发平稳。天天趴在窗台上，看着街上的人类孩童与魔族幼崽追着一只长着双翼的兔子跑，忽然回头笑道：“这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方宇刚要应声，却见兰兰忽然蹙起眉，望向西方的天空。那里的魔气不知何时变得浓稠起来，原本淡紫色的天幕竟泛起一丝诡异的猩红，而塔顶的共生石，似乎也在那片猩红的映照下，微微震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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