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掌柜这火急火燎的口气，哪敢有半分耽搁，连忙脚下生风，一边小跑着去拿这拿那，一边嘴里连声答应。不多时，就把需要的各种东西一一摆放齐整。在这过程当中，掌柜还特意把我拉到一旁，声音压得极低，叮嘱我把他平时专用的竹躺椅搬来，说是给这位爷用，那架势就像招待皇室贵胄，生怕有半点不周。
道士眼见着东西都己摆放整齐，满意地点点头。紧接着，他不慌不忙地掏出那块怀表，仔细端详一眼，确认无误后，小心翼翼地把怀表放回道袍里。随后，他伸出双手，慢悠悠地抻了抻袖口，动作优雅仿佛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做完这一切，他才一屁股坐到躺椅上，悠闲地往后一躺，惬意地二郎腿，伸手端起茶水轻轻地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轻声对我吩咐道：
“小兄弟，麻烦你帮我把烟膏分一分，放到起烟枪里，再帮我把火点上。”那口吻，客气中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通常，大多数的烟客都习惯自己动手摆弄烟具。毕竟，亲自动手能更精准拿捏烟膏的分量，他们会按自己的需要，把大烟膏分成好几块，每一块的大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差不多与枣核一般模样。分割完毕，再将这些小巧的烟泡稳稳地置于烟枪的小孔上，接着，凑近灯火，小心翼翼地慢慢进行烤制。烟枪里放多少烟膏，全凭烟客自己的喜好和习惯，多一点，劲儿大些；少一点，味道淡些。而且，亲自动手烤制还有另外一个好处，烟客能借此机会验验大烟的品质，掂量掂量分量足不足，心里也好有个底，抽起来才更踏实。
不过，眼前这位道士却与众不同，他似乎对这些环节毫不在意，从始至终都惬意地躺在竹椅上，双目轻闭、悠然自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等我把精心准备好的烟枪毕恭毕敬地递到他身前时，他这才慢悠悠地眯缝着一只眼睛，不紧不慢地伸手接过，随后欠起身子，侧身对着灯火一口接着一口安逸的抽了起来。那神态，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只沉浸在这吞云吐雾之中。
烟馆里的日子就像被上了发条，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繁杂又琐碎，好似永不停歇的齿轮，将人卷入这日复一日的忙碌中。这边，道士的一应事宜己经安排妥当，我便立刻转身投入到其他堆积如山的活计里。他独自窝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里，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环绕，与周遭喧闹嘈杂的环境彻底隔绝开来，尽管身旁人声鼎沸，他却仿若置身事外，旁若无人的逍遥又自在。
临近晌午，烟馆里的喧嚣愈发浓烈，如同煮沸的汤锅热气腾腾。就在这时，道士突然抬起手轻声唤我过去，声音虽不大却穿透层层喧闹，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脚步匆匆走到他近前。只见他手腕轻轻一抖，有什么东西如流星般朝我飞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入手沉甸甸的，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块明晃晃的袁大头。在这昏暗、烟雾弥漫的烟馆里，袁大头闪烁着清冷的银色光芒，显得格外扎眼，只听他不紧不慢的轻声说道：
“小兄弟，麻烦你去小洞天给我叫上几个菜，也不拘什么菜，你看到起办就好。”那语气，平和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早己习惯了这般吩咐他人。
哟！我心里暗暗寻思，看来是我小瞧了这道爷，本以为是个外乡人，没想到对本地还挺熟络，居然还知道小洞天。小洞天离我们烟馆不算远，不过这个时间点，那小洞天估计正忙得热火朝天，就算现在去点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过来，再说了，咱这烟馆里平常叫外卖，一向都是由掌柜亲自负责，他在外头雇了专门跑腿的伙计，专门负责买吃买喝，叫哪家馆子、点什么菜、付多少钱，全是掌柜拿主意，旁人说了不算。
我应了一声，转身快步找到掌柜，把道士的要求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掌柜听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轻哼，满脸不屑的样子，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雾都旧事 像是对道士的要求有些不以为然。接着，他伸手从我的手里把两块袁大头拿了过去，只见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夹起一块银元，放在嘴边猛的吹了一下，动作娴熟，随后迅速放到耳边细听，神情专注，完了又重复一遍这个动作，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事我晓得了，你去忙你的吧！”说罢，朝着我随意地挥了挥手。
手上陡然一空，我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心里还惦记着银元这事儿，却也只能转身接着继续忙活。这一忙起来，时间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嗖”地一下就过去了。不知不觉间晌午都过了，我好不容易趁着伺候客人的间隙，抽空扒拉了几口饭。说是吃饭，其实就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茶泡饭，就着一碟酸水泡菜，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几口就下肚了，全程也就用了几分钟的工夫。刚把碗放下，嘴都还没来得及擦上一擦，耳边就听见那个道士轻声唤我：
“小兄弟，麻烦你过来一哈，收一下碗筷。”
听到唤我，我赶忙扯着嗓子高声应答，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到道士身前。一到跟前，往那拼成桌面的条凳上一瞧，好家伙！只见条凳上紧挨着烟盘的另一边，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西个菜碟，有色泽红亮、肥瘦相间的回锅肉、干香酥脆的干煸鳝鱼、白肉肥而不腻、蒜泥香气扑鼻的蒜泥白肉，还有笼屉里热气腾腾、软糯鲜香的粉蒸肉。每一道菜都冒着的光泽，光是看着就让垂涎欲滴，虽说我刚吃过饭，可烟馆平日的饭食清汤寡水，没有半点油水，这会看见这满满当当的肉菜，肚子里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喉咙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吞咽着口水。可奇怪的是，这些菜每样都只是被略微动了几筷子，看样子没吃多少，顺着条凳再往下一看，地上还放着碗扒了几口的白米饭，饭粒。
我手脚麻利的收拾起碗筷，道士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突然开口说道：
“我说小兄弟，这个菜怕不是小洞天的哟！我记得我可是给了你们两块袁大头，你们就给我吃这个呀？”
我心下大惊，暗自思量这人难道真能吃得出是不是小洞天的菜？看样子，他平日里肯定没少去那儿吃，掌柜那点糊弄人的把戏必然是瞒不过他的。想到这里，我心里开始发慌，手上收拾碗筷的动作也不自觉慢了下来，我连忙开口解释，可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嗑嗑巴巴地说道：
“这个……这个，我也不晓得这个到底是不是小洞天的菜，这些都是掌柜从外面饭馆里喊来的，有专人送过来的。我打从生下来，就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哪里分得清楚到底是不是小洞天的。”
那道士看着我小心翼翼解释的模样，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你莫怕，莫怕，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不是就不是呗，我又不是非要吃小洞天的菜。这不是道爷我寻思着，凡事讲究个洞天福地，小洞天这名起得好，我就想沾一沾那福气，图个好彩头罢了。你家掌柜喊的这家馆子，菜还是挺不错的，量大，味道也还可以。”
我见他张口闭口都是福报因果，心里不禁对他的来历有些好奇。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家道观出来的道士，吃肉喝酒的道士，我以前见过；结婚生子的道士，我也碰到过；可来大烟馆里吸食大烟的道士，到现在为止，我也就见着他这么一个。心里虽然暗暗腹诽但嘴上仍是客客气气的恭维：
“您真的是大人有大量，将来必定是福寿绵长，听您这口音，道长你是西川人吧！”
“哟！小兄弟，你要不要猜一哈我是西川哪里的？”谁知这道士听我这么一说，突然反过来问我道：“你仔细地看一哈我这身道袍，说不定你就能猜到我是哪儿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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