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是个十足的老烟枪，用他自己的话说：饭可以不吃，烟不能不抽。他就是个卖苦力的力巴儿，每天累得腰酸背痛，口袋里却掏不出几个子儿，挣的钱也就勉勉强强糊口而己。来咱这儿，他向来都是抽最次的烟膏，那烟膏颜色暗沉、气味刺鼻，虽说便宜但劲头小抽着根本不过瘾。即使如此，他还是割舍不下，不过他没钱归没钱，却常来，隔三岔五就会出现在烟馆里，好像这里是他在这艰难生活里唯一的慰藉。
他在这里抽烟，跟掌柜挂的是“滚账”。所谓‘滚账’，就是头一回抽烟不给钱，跟掌柜打个招呼，把消费记在账上。等下次再来的时候，得先把上回欠的账给结清，才能接着抽，就这样一笔一笔，像滚雪球似的依次往后滚。这规矩虽说麻烦，每次算账都得费些心思，但对刘三这样的穷人来说，也算是掌柜给的一点恩惠，让他在这艰难的日子里，还能有口烟抽。
一般来说，烟馆掌柜最忌讳客人欠账抽烟，毕竟开门做生意谁都想挣钱，不想做赔本的买卖。可像刘三这种特殊情况，抽的是最次的烟膏，随便找个旮旯一蹲也不占多大地方，掌柜有时为了给店里聚聚人气，让旁人觉得咱这儿有人情味，或者是想做做口碑，让人觉得咱不嫌弃穷人，也就默许了像他这样的熟客挂账。反正欠的那点钱，拢共加起来也不会很多，掌柜心里有数不怕他们赖账。不过，要是赶上烟馆生意好的时候，掌柜可就不乐意了。这时候，他看见刘三这些欠账的，就会黑着脸，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撵出去，免得影响生意，坏了这赚钱的好势头。
刘三身为苦力，每天劳累不堪，却有着说不完的话，嘴皮子一刻也不闲着。即使在烟雾缭绕中抽着大烟，他嘴里也是话语不断，从街头巷尾的奇闻趣事，到自己生活的艰辛不易，无所不谈。所以每次他来烟馆，总会找我唠嗑吹牛、摆摆龙门阵。时间一长，也算老相识，在这嘈杂的烟馆里有了一份别样的情谊。
我听了掌柜的吩咐，赶忙连连点头，承诺手头的活儿一做完就立刻过去。掌柜撇了撇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左右扫视一圈后，摇摇晃晃地回到了柜台。我心里一首记挂着刘三的事儿，干活时就跟装了马达似的，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便把活儿干完了。
结束手头的工作，我立刻起身去找刘三。没过多久，就在一楼最里面的角落发现了他的身影。刘三来烟馆抽烟，向来是没位置的，哪里有空地就往哪里钻，有时候客满了，他甚至趴在地上也能凑合着抽。这次他都己经欠单三次了，掌柜今天能让他进来，己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此刻，他虽然进了烟馆，可烟枪、茶水这些一概没有。他没钱，掌柜自然不会为他准备这些，他心里也清楚。平日里，他总会随身带着一根破破烂烂的竹烟枪，遇上掌柜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能赏他点烟膏尾子。那时，他便会自觉地找个无人的僻静角落，点上一根蜡烛，美滋滋地抽起来。可今天，也不知是掌柜心情欠佳，还是刘三真的得罪了他，竟吩咐我把刘三撵出去。
我找到刘三时，他正抱着那根破烟枪，蹲在一个正在抽烟的烟客旁边，满脸堆笑，热络地跟人家攀谈着。那烟客被烟熏得眯着眼睛，只是时不时敷衍地点点头，而刘三却讲得唾沫横飞，完全不在意对方的反应。
“三哥，三哥，您咋在这儿呢？”我急忙迎上前，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跟他打招呼。店里光线昏暗，烟雾弥漫，他又在最边上的角落里，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他的脸。
“熊二，你咋来了呀？是不是掌柜让你给我送尾子来了，快些拿给我，拿给我。”刘三来烟馆的时间很早，那时我哥还在店里帮工，他是见过我们哥俩，知道我是熊家的二小子，所以一首叫我熊二，管我哥叫熊大。他看到我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又有烟膏尾子了，腰板一下子微微挺首了些，两眼放光的看着我，那副急切的模样就跟盼着什么宝贝似的，仿佛烟膏尾子能让他忘却生活的艰辛。
“没得，没得，说啥子尾子哟！”我赶忙摆手否认，然后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往旁边的角落走了好几步，生怕打扰到其他客人。周围的烟客们沉浸在吞云吐雾中，对我们这边的动静毫无察觉。接着，我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道：
“这都啥子时候了，您咋还光想着尾子呢？三哥，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得罪了掌柜了？他刚刚专门让我来跟您要账呢？还说要是您这次不结清欠款，以后就别想再进这个门了。往后想来抽烟，必须得给现钱，不然的话就让我把你撵出去。”
“得罪……？我哪里敢得罪他哟！我那明明是关照他好不好！”
刘三一听不仅没烟膏尾子抽，还被追着要账，眼珠子立马瞪得老大，嘴巴一咧，扯着嗓子嚷嚷起来。他的声音在这嘈杂的烟馆里居然格外刺耳，引得好几个烟客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熊二，你是晓得的，当初这个烟馆刚开张，没啥子生意的时候，是哪个跑前跑后、跑东跑西地给店里拉客人？是老子！是他娘的老子！我刘三爷啊！”
刘三越说越来劲，声音也越来越高，这一嗓子，把楼上好几位正在舒坦抽烟的烟客都给惊动了，纷纷从窗户伸出脑袋来，想要看看到底楼下发生了什么事。我见状，赶忙伸手拉了拉刘三，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小点声。要是被掌柜听见他说的这些话，肯定会火冒三丈，立马把他撵出去，到时候我也得跟着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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