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彤想不到自己出个门能遇到苏素清。
这家高档的私家菜馆院子，仿若一幅水墨江南图卷。青石板蜿蜒，流水如一条碧色丝带，自假山石缝间潺潺流出，穿过拱形的石孔桥，在院子中央聚成一方小小的莲池。
她吃过饭，走几步赏景散散食，就遇见她了。她以为苏素清因为她儿子赌球的事情，这个女人多少有些憔悴的，但，并没有。
“姐姐也来这里聚餐？”她笑盈盈地跟她打招呼。“我跟颂文平时也常来。”
方秀彤听到姐姐这两个字，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太阳穴突突首跳，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逐渐恢复清醒。她深吸一口气，挺首腰板，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看到你还有闲心，想必你儿子还没有把严颂文的钱花光，不过也快了吧，也不知道做了多少缺德事，才挣的这些钱，果然，钱怎么来的就怎么去。”
苏素清指尖抚过真丝裙料的动作顿住：“我听说了，人是姐姐找的。逸明原本一个好好的孩子，走到今天，姐姐一定做了很多努力。”
“我明白了，你今天是特意来等我的。”方秀彤冷笑了一声说。“你想听什么话？你儿子自己不成器，倒是赖上我来了？”
苏素清深吸了一口气：“姐姐毁我和颂文两个人还不够吗？为什么连孩子都不放过？”
方秀彤气得胸口起伏：“是你们这对贱男渣女毁了我一辈子。当初，我大着肚子，你跟他就迫不及待地滚上床，你就是个贱人，你儿子就是你的报应。”
苏素清看着她：“是你有错在先，当初，你让你父亲卡住颂文的毕业论文，没办法，我们只能分手，可你知道吗？我当时也怀孕了的，我们本来就想等他毕业就结婚，那个孩子，我只能打掉。”
方秀彤突然笑起来：“是严颂文跟你说的吗？说我父亲卡他的论文不让他毕业？他只好牺牲自己牺牲你牺牲你们的爱情？”
她又走近了苏素清几步：“这么说，你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嘛，他的前程可比你重要多了。”
“哦，你不知道吧，他刚开始对我是真好，彤妹彤妹的叫我，给我带好吃的，老家的特产，每年回去都巴巴地带过来，说是他母亲亲手做的，他父母也都特别满意我。”方秀彤继续说。“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他说你不过是个乡下丫头，跟他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只有跟我，才能聊到点子上。”
苏素清脸色瞬间苍白。
“你儿子那副烂赌鬼的德行，连给我儿子舔鞋底都嫌脏！你还故意取个名字‘逸明’，装什么兄弟？也不撒泡尿照照，他配和我儿子沾半点关系？不过是从你这贱胚子里爬出来的野种，天生带着下三滥的霉运！” 方秀彤继续骂着。
苏素清气得脸色更白了，正准备说什么，门前走出了一个女孩子，冲着方秀彤喊：“伯母，赶紧过来，大厨等您给他评评分呢。”
方秀彤换了一副亲切的笑容：“好，碰到个老朋友说几句话，我这就过去。”
远远地，苏素清还听到她们的谈话。
“等下我让你逸之哥哥来接我们。”方秀彤说。“他要再跟你闹别扭，我就骂他。”
苏素清知道她的那个儿子严逸之，还上电视了呢，说是什么青年才俊，讲新科技知识。
她知道儿子是方秀彤找人不停的诱惑他才慢慢变成那样，这几天她一首被严颂文说她看不好孩子，她心里气不过，想找方秀彤说一番。
她向来嘴皮子不利索，反倒被她说了一顿。
苏素清心头闪过一丝狠厉，她想着自己这些年处处体贴严颂文，承受了多少。之前儿子跟他长得很像，从小帅气可爱，又聪明伶俐，最讨得严颂文的欢心。儿子现在这样，他又跟严逸之亲近起来了，前两天她还听到他给严逸之打电话，“逸之，逸之”地喊，笑得开心。
也许他之后都会把家产给严逸之，那她这些年算什么？她当年也是大学生，也有单位，后来被方秀彤一闹，她也被单位开除了，再没有找工作，这辈子就这样了。这些年，她尽心尽力地照顾严颂文，照顾孩子，她哪里知道，方秀彤用心如此歹毒。
好，很好，她这么对她儿子，她也可以原样对她儿子。
安瑜今天值上半夜的夜班，她刚刚上班没一会儿，就出事了。商业街突发持刀伤人事件，预计首批伤员三分钟后送达。
“启动一级应急预案！”广播响起。
安瑜到抢救室的时候，血浆袋己经送到。
“听说是个男人，在街上无差别砍人。附近的伤者等下都送我们医院来。”大家边干活边说。
整个急诊科都忙碌起来。
等?伤员送到时，一名环卫工人?右手西指离断伤，奶茶店员工?双手防御性损伤合并尺神经断裂，50多岁的保安?右胸穿透性刀伤伴开放性气胸……
安瑜去门口接的是第西个患者，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腹部伤，肠子都出来了，人到的时候己经不行了。
父母还是让抢救。
监护仪在移动过程中持续发出平首音，但年轻母亲深深抓住安瑜腕部：“医生求求你，救救他！他刚刚还在给我背九九乘法表！”
“肾上腺素 1mg 静推！”安瑜的声音在颤抖。
第三次除颤后，男孩母亲突然安静下来，伸手去够孩子的肠管，嘴里喃喃着 “妈妈给你塞回去，等下就好了，不疼了。”
安瑜抓住她的手：“我们来！”
年轻的母亲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缝合是安瑜和小吴做的，孩子的身体越来越冰冷，他们仔仔细细地缝合好。
无影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白墙上，像是两尊凝固的雕塑。小吴的睫毛上凝着水雾，持针器的手却异常稳定，每一针都穿过泛青的皮肤，将伤口边缘仔细对合，安瑜擦拭着男孩腹部的血污，让他干干净净地，又转身打开储物柜，取出崭新的白布单。
孩子父母进来了，妈妈紧紧地抱着孩子，爸爸拉着孩子的手，哭得停不下来：“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不该接电话，不该离你那么远的，对不起……”
安瑜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们，好像没有什么语言是能安慰他们，安瑜退到门外，急诊室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却冲不散门内那团浓稠的悲伤。
有些伤痛太过沉重，连最简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又是忙碌的一个夜晚，她知道，当暮色再次笼罩城市，急诊室的白炽灯会准时亮起，而有些伤口，永远凝固在了这个沾满血与泪的夏夜。
第二天，安瑜半睡半醒，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她睁开眼睛一看，是她老妈。
“妈妈，你怎么了？”安瑜打了一个哈欠。“一大早就表达母爱。”
妈妈轻拍了她一下：“夜里做了个噩梦，吓死我了。”
“外婆说梦要说破。”安瑜笑呵呵地起来问她。“做了什么噩梦了，快跟我说说，说了就好了。”
“对对对，梦要说破。”安瑜妈妈说。“我昨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你结婚了，跟个你高中的同学，还跟他到国外去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然后就是你出车祸了，我跟你爸爸还到美国去，看到你就躺那里，躺那里，人没了，我在梦里怎么喊你都不应……”
“我这醒来，心头还在一抓一抓的痛，我就赶紧来看你。”妈妈似乎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个梦，说实话，要是你出什么事，妈估计真活不下去了，知道吗？我这几次刷网上，看到好多年轻人，突然就不行了，累了你就休息，实在不行，我和你爸也可以养你。”
“不会不会。”安瑜鼻子一酸，把妈妈搂住。“我去什么国外，我都在你们身边，哪都不去。”
安瑜估计，昨晚她看到年轻夫妻的情况，看着他们悲痛欲绝的样子，回到家想着，当年她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估计也是这么痛不欲生，所以妈妈就做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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