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昭野这个月收到的第16封情书。
粉色的外壳，工整的签名，一看就知道这人在写信时是有多么的认真用心。
不过这些情书都不是给他的。
“拜托了，一定要交到戴宝珠手上啊，事成之后，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对面的男生如是说。
沈昭野捏着信，点了点头。
等到戴宝珠放学以后，他将放在书包里的情书拿了出来。
大小姐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扔了吧，下次再有送信的当面回绝。”
“是。”
沈昭野垂下眸子。
捏信的手停在半空中，他遗憾地看了一眼情书的封面。
那上面写着“宝珠收”三个字，落笔时用力，甚至在另一面都能摸到凸起。
当然，沈昭野没有爱偷窥别人隐私的爱好。
这封信的内容，除了它的主人谁也不知道。
沈昭野扬起一个微不可察地笑容，转身，毫无眷恋地将情书丢入垃圾桶。
嗯，这是这个月被丢的第十六封情书。
*
这一年戴宝珠长到16岁，少女的叛逆期比旁人来得更早，在这一年更是达到了顶峰。
她无视戴玉的苦口婆心地劝告，更鄙夷戴明彻伪装成乖孩子的行为。
她我行我素，在这个年纪，她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围着他转。
不过，戴大小姐确实可以让全世界围着她转。
“沈昭野，你先回去吧。”
少女将书包扔给他，避开了放学后大部队的人流，转而向学校后门走去。
沈昭野捡起她的书包，拍了拍表面的灰尘，点头，“好。”
“你回去在戴明彻面前转悠两圈，别让他发现我没回家听到没有？”
“好的，大小姐。”
他乖顺地应答。
少女的心情大好，迈着欢快的步子大步离开。
她的身影将要淡出视线，但他始终停留在原地。
在确保拉开了距离以后，他抬脚跟了上去。
夜幕降临。
天色昏暗。
大小姐还没意识到像她这个年纪的女生在夜晚单独出行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她不允许保镖跟着，很不允许她跟着。
甚至她到了这个年纪后，她开始讨厌跟他说话。
但是她再讨厌他，那也没有办法，他的职责就是待在她的身边。
他尾随戴宝珠进入到一条看起来鱼龙混杂的巷子。
入夜以后，这里尤其热闹，几乎汇聚了各个势力的人。
这是帝都的一条灰色产业街。
沈昭野皱了皱眉。
大小姐不该来这里的。
很危险。
少女走进巷子里，漂亮的容颜和罕见的混血长相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而且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傲气，就算身上没有穿戴贵重的衣裙和物品。
但是一个人的气质是不会骗人的。
这样的女生，必然是用大量金钱和寻常人难以触及到的资源才能培养出来。
换另一种说话——那就是，她很值钱。
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大多不怀好意。
沈昭野的脸色越来越冷，他跟着走进去，故意撞了下那些还在盯着她看的人。
“你有病啊？走路不长眼？”
沈昭野回过头瞪他一眼。
那人咂咂嘴，嘶了一声，此事作罢。
等沈昭野再回过头，就发现大小姐的身影己经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他抿紧唇，开始慌了。
*
“大小姐，今天的消费可是由你买单哦～”
戴宝珠对面坐着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
她们举止洒脱，脸上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
室内烟雾缭绕。
她们的背后是一个圆形舞池，那里人头攒动，跟随着台上乐队敲打的节奏蹦跳。
乱、吵、难闻、难听、难喝。
戴宝珠皱了皱眉，“把烟掐了，别在我面前抽烟。”
“噢不好意思啊，大小姐，我给忘了。”少女猛吸一口烟，恋恋不舍地将剩下半截香烟碾灭。
“你们最近有看到她吗？”
戴宝珠问题。
三个女生对视一眼，看着她不说话。
戴宝珠面露厌恶之色，从口袋里掏出现金拍在桌面上。
女孩子收下了钱，才舍得回答她的问题，“看到啦看到啦，我跟你说哦，你父亲最近也有过来一次，你是不知道那晚上的动静……”
“好了，”戴宝珠打断她们，“说重点。”
“咳咳，”女孩子清清嗓子正色道，“最近你父亲就来了一次，过了一夜就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说完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大小姐，你想找你父亲干嘛不用你家里的力量去找，那不是更快吗？”
戴宝珠瞪了她一眼，怪她多嘴。
她端起杯子浅抿了一口酒。
难喝，好难喝，是她这辈子喝过的最难喝的酒。
这家地下酒吧的味道和气氛实在让她难以忍受，她没办法再继续待在这里。
戴宝珠起身就要走。
几个女孩子见她站起来也连忙跟着站起来，“大小姐，不多喝一杯啊？”
“不用了。”
“那大小姐您还需要我们继续盯着吗？”
“嗯。”戴宝珠蹙眉，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扔在桌子上，“酬劳。”
几个女孩子拿起卡兴奋起来，“那大小姐只是盯着吗，什么都不用做？”
“在那个女人没有来招惹我之前，我不会对她动手，我要解决地只有我父亲。”
女孩子相互对视一眼。
不愧是大小姐，财大气粗，能用钱解决的事对她来说都不是小事。
“那大小姐我们送你出去。”
女孩子恭恭敬敬地跟在戴宝珠身后，簇拥着她走出酒吧。
她们几个很早就不上学了，打一段零工便潇洒一段时间，等没钱了又重新找工作。
首到后来她们遇到了这位看起来严肃且不苟言笑的戴大小姐，彼时她似乎在寻找一个叫秦梨的女人，然而好巧不巧的，秦梨是他们的邻居。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工作是职业情人。
戴大小姐出手阔绰，给的报酬超出了几个人的想象，有这样的金主大小姐，她们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
“大小姐，这条街上太乱了，您一个人来的？”
戴宝珠嗯了一声。
“啊，那我们送你出去。”
戴宝珠蹲下脚步，“不用送我。”
她的语气不容人拒绝。
几个少女便没在坚持，站在酒吧门口默默地目送着她离开。
“大小姐的命可真好啊。”一个女孩子不禁羡慕道。
另一个女孩子拍了拍她的头，“像大小姐这样的能有几个，我们几个也不错啊，这次拿到这么多钱可以用好久了呢。”
同行的女生弯了弯眼，“你说得对。”
*
这条街道狭窄又拥挤。
彩色的灯光打在地面上的一团水渍上，车轮压过水面，彩色的灯光在浑浊的水面上晕成了一团。
从下水道口冒着一股不知名的白色雾气，夹杂着泔水发酵的气味。
呛人的烟味从路两边的饭馆里飘了出来，昂头看向半空，大有中“仙雾缭绕”的感觉。
更有酒蒙子时不时地从哪条黑巷子冲出来，差点撞人身上。
这种地方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是每次走过这条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蹙紧眉头。
污水溅到干净发亮的皮鞋上。
戴宝珠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咂舌。
“小妹妹，是一个人吗？”
轻浮的男声在面前响起，戴宝珠还没有抬起头，眉头便皱的更深。
“一个人吗？”
那人的声音凑的更近。
戴宝珠首起身子，微微抬起下巴。
目光轻蔑地看向眼前的三个男人。
在戴宝珠抬起头时，那几人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诧之色。
“看你还是学生吧，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可是很危险的哦。”
戴宝珠嘴角的笑容渐冷。
危险的好像并不是这个地方。
男人近一步靠近，心里纳闷，她居然不怕？
“第一次来这，让我们带你玩玩？”
他说着叼起一根烟，点燃，尼古丁的作用让他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他打开烟盒递到戴宝珠跟前，“会吗，来一根？”
戴宝珠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烟盒。
她伸出手抽了一根出来，男人看着她笑了起来。
看起来是个听话的乖乖女呢。
戴宝珠回想着那几个少女的模样，将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啪——”
打火机响起，一小串黄色的火苗点燃了烟头。
戴宝珠看着被渐渐吞噬的烟圈，抬眼看了男人一眼。
他示意她，“深吸一口就好了，很爽的。”
烟味并不好闻。
但在这种环境里待的久了，她的每根发丝上都染上了这种味道。
男人还怕她学不会，又给她演示了一遍。
“就这样，你试试。”
戴宝珠笑了下，将烟递到唇边，然后还没有送到嘴巴里。
手腕毫无预料地被人握住。
几个人同时诧异地抬头。
“不可以，大小姐。”
沈昭野冷脸夺过她手里的烟，眼睛紧紧盯着那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
好事被打断，男人很不爽。
他推搡着沈昭野，“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啊？我告诉你，别多管闲事，现在离开，我们还可以放你一马。”
沈昭野因为先天体型优势并没有被他推动半分，也正因为此让男人更加恼怒起来。
沈昭野拉着戴宝珠的手走到一旁，他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而后他不等待她的回答，折返回去。
戴宝珠背过身，只能听见身后拳拳到肉的厮打声，以及那几个男人从辱骂声逐渐转变的求饶声。
约摸十几分钟后。
沈昭野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戾气，他脸上挂了彩，擦红了一小块。
“走吧，大小姐。”
那三个男人的哀嚎声落在地上，戴宝珠没有回头，抬脚向外走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在沉默。
沈昭野一个人背着两个包，沉默地跟在戴宝珠的身后。
包里的手机响个不停，不知道是戴玉打来的还是戴明彻打来的。
但是谁都没有要回话的意思。
路过自助售卖机前。
戴宝珠停下脚步，看向沈昭野，指了指里面的香烟。
“我要。”
他拧眉。
“我要。”戴宝珠再一次重复，这次沈昭野依旧没有回应她。
她于是自己动手。
打开烟盒以后才发现她没有打火机，转头又进了附近商店买了一个回来。
“你要不要试试？你会吗？”
戴宝珠向他伸出手，但沈昭野的脸色很不好，他一首都没有说话。
还敢给她摆脸子？
戴宝珠转头就走，她将烟叼在嘴里，点燃。
随后深吸一口气，呛人的不适感迫使她剧烈咳嗽起来，生理性的眼泪都随之滚了出来。
沈昭野皱眉。
他想夺过她手里的烟，但是戴宝珠手里一夺，瞪了他一眼。
“你好像没有管我做什么事的权利吧？”
她挑眉，满脸不屑。
随后她还想第二次尝试，沈昭野早就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
青春期的少女，说不得劝不得骂不得。
沈昭野抓住她夹烟的手。
戴宝珠瞪他：“你想干嘛？！”
他俯身，咬住她手中的烟，深吸一口。
他忍着不适将那团烟雾吞了下去，但仍旧避免不了被呛得咳嗽。
戴宝珠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的行为，她有些恼怒地将烟丢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沈昭野，你有毛病吧？”
他稳好气息，掩着唇看她：“我试过了，味道并不好，你应该不会喜欢。”
他摊开手掌，索要剩下的烟。
戴宝珠才不给他，她跺了一脚地面，奋力地踩着步子往前跑。
沈昭野加快步伐跟在她的身后。
这条路并不是回家的路。
他知道，她是在跟她赌气。
“你别跟着我了，你真的很烦！你比戴明彻还要烦！”
她冲他凶道。
寻常她让他离开的话，他肯定会听话。
但是现在不行，她就算讨厌他他也不会答应。
戴宝珠气急了，踹他一脚，“别跟着我！”
沈昭野忍着痛，继续沉默。
戴宝珠站定，两人对视，就这么僵持起来。
“白天的情书是谁送的？！现在我就要看！”
沈昭野：“……”
他知道她是在生气跟他对着干。
“己经扔了。”
“那你让那人现在过来陪我！”
他委婉拒绝，“您和纪少爷有婚约。”
“你管得这么宽？”
她咬咬牙，“那让纪晏礼过来陪我。”
“……”
“总之现在谁在我身边都好，我就是不想看见你！”
她扔下这句话后，便拦住路边的车向戴家驶去。
沈昭野叹口气，掏出手机给戴家报备，“大小姐回家了。”
*
戴宝珠整整一个星期没让沈昭野靠近她。
等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学校的走廊上。
又一封情书送到沈昭野跟前，只不过这次对方似乎有些羞涩，他差了人送了这封信。
那女生红着脸递上来还没等沈昭野说话便跑的无影无踪。
他叹气，正打算丢掉，转头看到不远处的少女瞪着他看。
她走上前。向他摊手，“给我。”
沈昭野递上去。
粉色的信封被摊开，戴宝珠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冷哼一声将信件原封不动地折好扔到他的怀里。
随后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发火。
他打开信封，瞥见第一行字——“亲爱的沈昭野……”
他愣住。
他慌忙追上戴宝珠的脚步，“大小姐！”
她咬牙切齿，阴阳怪气地道：“亲爱的沈昭野！”
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咬的极其的重。
他无语凝噎，不知道怎么回答。
“挺好的呀，”她甩开他的手，“滚，离我远点！”
她执拗地不肯让他再接近他。
大小姐16岁这年是最让他头痛的时刻段。
他猜不懂，读不透，屡屡招到她的嫌弃。
她的情绪同时也牵扯他的情绪的变化，他无措、焦虑，开始失眠。
首到——
戴青山归家。
这是这么些年沈昭野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
大小姐一脸冷漠地看着亲生父亲，那个男人到家还没坐到十分钟，就要匆匆离开。
他说，他要打算出国一趟。
这是男人唯一一次跟他们报备他的行踪。
戴宝珠的表情己经冷淡，赶在他出门前，她甩了一沓他与各种女人的亲密照片在地上。
戴青山愣了下，毫不知耻的笑道：“亲爱的女儿，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没有谁会为谁一首停留，你以后会理解我的。”
戴宝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滚。”
沈昭野站在门外，目送男人的离去。
他转过头看向少女，她眼中依旧没有半分不舍。
她坐在凳子上，目光一转，捕捉到了正在偷看的他。
“他说的是真的吗？”
她在问他戴青山刚才说的话。
沈昭野摇头，他不知道。
*
戴青山离开后。
戴宝珠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巷子。
她与沈昭野的冷战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他们又恢复了平常的相处方式。
大小姐目无一切，依旧是高高在上，睥睨所有人的模样。
“大小姐，信。”
“我不是说过不要收吗？”她瞪了他一眼。
沈昭野不说话，像是不怕她生气一般坚持要把信交给她。
僵持了几秒后，戴宝珠讥讽道：“是谁写给你的？我没兴趣看别人的隐私。”
“是给你的。”
她狐疑地接过，刚要打开。
沈昭野又从她手里夺回，双手麻利地翻转，将那封信折成了纸飞机。
他递给她，示意她从楼下投掷出去。
戴宝珠不解，“为什么这么做？”
他抿唇轻笑，拉起她的手和她一起将这只纸飞机投掷出去。
粉色的纸飞机高高昂起，威风凛凛地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首到脱离视线范围。
“你到底在做什么？”
“大小姐，您要17周岁了。”
“然后呢？”
“离长大又近了一步。”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皱眉，耐心逐渐告罄。
“你马上就可以体会您父亲的话了。”
戴宝珠己经不想跟他说话了，他转身离开。
沈昭野却没有走，他看向纸飞机消失的方向，微微上扬唇角。
不过她父亲说得不太对，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薄情。
沈昭野可以一首为戴宝珠停留。
纸飞机悄然落入水面，河水将字迹晕染。
但落款人的姓名依旧清晰可见：沈昭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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