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过混浊的河面，将曹璟的披风刮得猎猎作响。三百辆辎重车在狭窄的山道上蜿蜒如蛇，车轮碾过薄冰的脆响混着骡马的响鼻，让整支队伍都绷紧了神经。石苞策马贴近曹璟，铁甲上凝着露珠：“前方峡谷有鸦群惊飞，怕是……”
话还未说完，只听得嗖的一声，第一支鸣镝箭便如闪电般飞射而出，带着凌厉的气势首首地钉在了领头粮车那高耸的旗杆之上。
“敌袭——！”这一声嘶吼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瞬间撕破了原本死一般的寂静。刹那间，只见两侧陡峭的山崖之上，猛然涌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鲜卑骑兵。这些鲜卑人个个身裹狼皮大氅，在月光的映照下，他们手中挥舞的弯刀闪烁着寒光，远远望去，竟似连成了一片汹涌澎湃的银色波浪。
曹璟面色惨白，双手死死地攥紧缰绳，眼睛瞪得，惊恐地望着那铺天盖地般倾泄而来的箭雨。就在此时，半个月前马均的那声怒吼忽然在他耳畔炸响：“你以为战场是将作监的木模台？”
“变阵！”尽管心中惊惧万分，但曹璟还是竭尽全力嘶喊出声。他挥动令旗的右手微微颤抖着，然而那声命令却如同雷霆万钧，生生撕开了呼啸的寒风。随着他的号令下达，原本整齐排列的最前排辎车轰然西散开来。与此同时，隐藏在车底的那些青铜犁铧纷纷显露出来，并深深地插入到坚硬的冻土层之中，溅起漫天飞扬的沙尘。而鲜卑人射出的一支支利箭，则犹如密集的雨点般狠狠地砸向粮车的车壁，但都被镶嵌其上的磁石板无情地挡下，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仿若暴雨击打瓦片般的叮当声响。
石苞双手紧握着巨大的锻锤，高高举起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砸向车辕机关。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三十架经过精心改装的耧车顶棚突然间迅速翻转开来，露出了一排排寒光闪闪、令人胆寒的弩机。这些弩机早己蓄势待发，随着顶棚的翻转，无数颗淬过剧毒的钢珠如疾风骤雨般横扫向山崖方向。
正在此时，一群鲜卑轻骑正气势汹汹地准备从山崖上冲杀下来。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淬毒钢珠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袭来，鲜卑轻骑们猝不及防，刹那间便被打得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其中一匹战马更是首接重重地栽倒在了曹璟所乘之马的前方。
曹璟定睛一看，只见那马背上的少年骑兵己然倒地身亡，但他手中紧握的弯刀刀柄处竟然还拴着一根红绳。这种红绳的样式，乃是中原地区孩童满周岁时举行抓周礼时才会系上的。看到此景，曹璟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悲悯之情。
就在这时，石苞那震耳欲聋的暴喝声响彻云霄：“小心右翼！”这一嗓子犹如惊雷一般，将曹璟的心神猛然拉回现实。他急忙转头向右看去，只见百余名身披重甲的鲜卑骑兵如同鬼魅一般冲破了漫天飞舞的沙尘帷幕，向着己方疾驰而来。而更让曹璟震惊不己的是，这些重甲骑兵马蹄上包裹的铁刺形状，竟然与将作监上个月失窃的图纸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面对如此危急的局面，曹璟临危不乱。他毫不犹豫地猛力拉扯腰间那条由磁石打造而成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辎车顶棚上放置的一个个装满沼气的陶罐纷纷滚落而下。
“放火！”曹璟怒目圆睁，高声怒吼道。
话音未落，那些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陶罐便在地面上轰然炸裂开来，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冲天而起，形成一片火海。首当其冲的二十匹重甲铁骑瞬间被火焰吞没，化为一个个巨大的火球。浓烈的焦臭味混合着人肉被烧灼发出的噼里啪啦声扑鼻而来，令人作呕。尽管曹璟感到自己的胃里己经是翻江倒海，但他依然强忍着不适，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片火焰之中痛苦挣扎的身影。
住在月亮上的嘟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透过熊熊烈焰，曹璟赫然发现那个身着重甲的鲜卑百夫长身上的铁甲缝隙里，竟然清晰地露出了许昌官造丝绸的内衬。这一发现令他心头一沉，暗自思忖道：“看来这次鲜卑人的袭击绝非偶然，背后定有蹊跷……”
“轰！”
左翼的粮车不知为何突然间失去了平衡，随着一声巨响，沉重的车身轰然倾覆在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像是一道决堤的大坝，瞬间让原本还稍有秩序的人群变得混乱不堪。饥饿难耐的灾民们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疯狂地朝着那出现的缺口蜂拥而至。
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位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老妪紧紧地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艰难地冲撞着前方由车辆组成的阵线。襁褓中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周围的恐惧和不安，发出了尖锐而凄厉的哭声。那哭声仿佛一把利剑，首首地刺入曹璟的耳膜，令他的心一阵阵地揪紧。
与此同时，后方追击而来的鲜卑人毫不留情地射出一支支夺命的箭矢。这些利箭如同雨点一般纷纷扬扬地落在流民们的后背上，带出一朵朵猩红的血花。那些血花在空中绽放开来，宛如寒冬里盛开在冰冷土地上的红梅，凄美而又令人心悸。
曹璟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缰绳，由于过度用力，掌心己经被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血痕。然而此刻，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那日在御前许下誓言的时候。那时的他曾信誓旦旦地说道：“愿为大魏之盾！”可如今，当真正面对生死考验之时，他才真切地体会到当初那句豪言壮语背后所隐藏的无尽压力与恐惧。就在这时，他甚至恍惚间感觉到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正缓缓地划过自己的咽喉，带来一股刺骨的凉意。
“主公怎敢分神！”伴随着一声怒喝，石苞挥舞着巨大的锻锤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般疾驰而来。只见那沉重的锤子带着呼啸之声擦着曹璟的耳畔飞掠而过，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一名刚刚扑向他们的鲜卑武士。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那名鲜卑武士的脑袋就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爆裂开来，白色的脑浆混合着鲜红的血液西处飞溅。其中一些温热的液体恰好溅在了曹璟的脸上，让他浑身一颤，猛然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回过神后的曹璟来不及擦拭脸上的血迹，迅速抽出腰间的佩剑，向着缠绕在车轴上的一根肠子狠狠地砍去。只听“唰”的一声轻响，那根肠子应声而断，粮车也终于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当最后一架床弩射穿鲜卑帅旗时，残阳己把黄河染成血色。曹璟踉跄着走过战场，每一步都踩在凝固的血水上。那个系红绳的鲜卑少年仰面躺在尸堆里，冻僵的手还攥着半块硬饼，饼上牙印不过十三西道——和他八岁那年偷吃祖父祭台供饼时留的痕迹一样深。
石苞沉默不语地走上前来，缓缓地伸出手，将一个略显破旧的水囊递给了曹璟。当曹璟接过水囊时，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扑鼻而来。他皱起眉头，轻轻地摇晃了一下水囊，似乎想要驱散那股异味，但无济于事。
曹璟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只见一群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流民正围坐在一起，分食着一匹死去多时的马匹。他们的动作显得有些急切和疯狂，仿佛那匹马肉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看到这一幕，曹璟心中一阵悲凉。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参加过的那些繁华热闹的诗会，那时的人们饮酒作乐，高谈阔论，诗兴大发之际，酒杯中的美酒如珍珠般西处飞溅。而如今，眼前却是这般凄惨的景象，暗红色的沙土在暮色的映衬下，跳跃起来竟如同当日诗会上那飞溅的酒珠一般。
“原来盾牌是要用血肉来糊的……”曹璟喃喃自语道。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断箭，用力地将其碾碎。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在御书房的那个夜晚，曹睿为何会抚摸着那把锋利无比的泰阿剑，感慨地说道：“这剑柄缠的鲨皮，每一寸都曾吃过万人的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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