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青鸟街新开了家“玉荷裁缝铺”。橱窗里摆着双敞口布鞋，鞋面绣着歪扭的荷花，朱砂染的瓣子红得扎眼。街坊探头议论：“这绣工……啧，像是头回摸针的。”
苏荷——曾经的七姨太——系着粗布围裙踩缝纫机，裤管下露出疤痕累累的脚踝。顾芝抱着布料进门时，她头也不抬：“旗袍衩口开三寸，再宽就成孙府姨娘们的款了。”
“您真不打算离开上海？”顾芝摸着布料上的缠枝纹。
苏荷的缝纫机“嗒嗒”响：“走？往哪儿走？我这脚……”她顿了顿，踩踏板的力道重了几分，“走不出租界，但走得进人堆里。”
周默存倚在街角的槐树下翻报纸。头条《孙传芳心腹停职，租界彻查烟土案》的标题下，配了张模糊的码头照片。怀表盖内侧的照片少女依旧浅笑，只是表链多了道裂痕——昨夜她刚用它撬开汇丰银行的档案室。
对街茶馆的收音机“滋啦”响着，杂音里挤出半句新闻：“英领事帕特森因健康原因提前返国……”
她摘下眼镜擦了擦，雾气蒙住的视线里，裁缝铺的朱砂荷花红得像团火。
青鸟街的晨雾还未散尽，“玉荷裁缝铺”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推开。苏荷——曾经的七姨太——蹲在门槛上生煤炉，粗布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脚踝上蜈蚣似的疤痕。街坊刘婶挎着菜篮路过，瞥见她脚上敞口布鞋，惊得倒退两步：“哎哟！这、这成何体统……”
“婶子要改衣裳？”苏荷起身拍拍灰，指尖沾着煤渣，“您上回那件阴丹士林旗袍，腰身放了一寸半吧？”
刘婶臊得脸通红，菜篮里的芹菜叶子首颤：“胡、胡说！我哪儿胖了！”
街对面突然传来吆喝声。老徐支着面摊吆喝：“玉荷鱼汤面开张！前三碗送辣白菜！”
苏荷的手顿了顿，线头在布面上打了个死结。
傍晚收摊时，周默存拎着荷叶包晃进来。油纸里裹着蟹壳黄烧饼，芝麻香混着葱油味。
“尝尝？老徐的新花样。”她捻了块烧饼掰开，酥皮簌簌掉在朱砂染的布上，“比孙府的桂花糕实在。”
苏荷抓起烧饼咬了口，油渣混着肉汁溢了满嘴。她突然红了眼眶：“我爹从前在码头扛大包，收工就买这个……他说烧饼实在，咬一口能顶半天饿。”
周默存摸出怀表，盖内侧的照片少女穿着粗布衫，背景是烟雨朦胧的石库门：“十年前我在闸北工读学校，也爱吃这口。”
缝纫机的铜踏板映着夕阳，把两人的影子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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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敲过二更，顾芝帮着上门板。忽见巷口闪过道瘸腿黑影，张瘸子的枣木拐杖“咚”地戳在青石板上：“苏老板好手艺啊，这鞋面绣得……跟孙府池塘死的那丫头一个样式。”
苏荷的剪子“当啷”扎进案板：“管事若是订寿衣，我给您绣满金元宝。”
“金元宝？”张瘸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孙军长让我捎句话——”他甩出个油纸包，里头裹着半块发霉的桂花糕，“他说，这糕还是您做的最香。”
夜风卷起染废的朱砂布，飘过青鸟街的屋顶。周默存在槐树下数怀表齿轮声，听见裁缝铺里传来“咔嚓”的绞布声——苏荷把孙府送来的绸缎全剪成了抹布。
对街茶馆的收音机突然炸响：“昨夜汇丰银行丙字柜遭窃，疑似内部人员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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