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炭火暗成红点时，苏小小瘫在二楼落地窗的藤椅上侧对着外面的月亮，脚丫子翘到窗台沿。“东北这时候该落雪了……”她对着窗户哈气，水雾在玻璃上凝成小江岔子。指尖画了只歪扭的雪花和糖葫芦。
隔壁裁缝铺的樟脑味混着酱香从窗缝钻进来，她拎起《临床医学》当镲敲，哼着跑调的《天涯歌女》：“酱汁凝成琥珀片哟，骨头渣子赛金砖——”铁勺戳进盒装的马迭尔里，乳黄色膏体冒着凉气，“得，明儿熬点小米粥溜溜缝，省得半夜放屁都是酱香味儿。”
如萍踩着高跟鞋绕过陆宅的西洋镜，铝饭盒在鳄鱼皮包里叮当响。小厨房的珐琅灶台冷清清，她舀了勺昨夜剩饭，兑上井水熬成粥。米粒在铜锅里胀成半透明，忽然摸出苏小小塞给她的油纸包——碎成渣的蜜豆沙。
“小姐，老爷说胃疼，要喝白粥。”王妈杵在门口，如萍把豆沙渣拌进粥里搅了搅，雪白的米汤泛起浊黄：“我来吧。”
依萍攥着饭盒沿石板路小跑，铝皮被酱汁焐得发烫。漏风的木窗玻璃里透出煤油灯光，傅文佩正就着咸菜啃窝头，听见门响忙把补丁围裙往破沙发上盖。"妈，尝尝这个！"饭盒盖掀开的刹那，酱香混着肉腥扑了满屋。傅文佩看着满满登登两人份的肉骨头："这、这得多少钱......"
"苏姐说是宵夜，今天客人多就多加了一份员工餐。"依萍挑了块大的塞进母亲手里，"苏姐说骨髓补血，您吸这个。"王雪琴哆嗦着含住吸管，黄澄澄的油脂滑进喉咙时呛出泪花："跟那年老爷......"话头突然哽住，铝饭盒映出她眼角的细纹。 “哎呦这油星子！”她捏着旗袍襟子瞟了一眼沉默的女儿转移话题，“大饭店厨子也没这油水……”
“这肉也可入味了。”依萍用筷子尖戳开骨髓腔，凝成脂膏的骨髓颤巍巍晃，“妈你吃。”傅文佩又嘬了一口，黄澄澄的酱汁糊住嘴角，慌得掏手绢擦。依萍憋着笑递上二米饭，酱汁把米粒染成琥珀色：“苏姐教我用汤泡饭，说这叫……叫东北盖浇饭！”
铝饭盒被煤油灯照得泛暖光，傅文佩忽然抹眼睛：“依萍，你长大了，妈好开心……”铝饭盒被蒸汽熏得发烫，依萍掰了块软骨塞进嘴，嚼得“咯吱”响：“往后我天天带饭回来，咱们顿顿有肉吃。”
陆府偏厅的西洋钟敲了八下，如萍攥着托盘蹭过红木楼梯。书房门缝漏出雪茄雾，陆振华的军靴搭在檀木脚凳上，报纸遮住半张脸。
推开书房门时，陆振平的眼镜片反着冷光：“又带外食？家里厨子是摆设？”
“是粥，我熬的。”如萍掀开盖，米油结成的脂膜晃出涟漪。陆振平的银勺刮过盒底，发出“刺啦”轻响：“稠得能糊墙，倒是像你姨娘们炖的燕窝。”
"爸，是小米南瓜粥。"她指尖被烫得发红，"苏老板教的，说暖胃。"
砂锅里的小米还咕嘟着，金黄的粥面浮着枣泥漩涡。陆振华掀盖时被热气糊了眼镜："南瓜切得狗啃似的。"勺子却往深处舀，熬化的南瓜茸裹着米粒，甜味里藏着丝咸——如萍悄悄撒了把苏小小给的海盐。 如萍盯着他喉结滚动的频率——咽了三口，比平日多一次。
他舀起勺混着豆沙的南瓜粥，浓稠得能竖住调羹。嘴唇沾着米糊，忽然瞪眼：“现在的南瓜长出红豆味了？”
如萍指尖掐进掌心，忽然想起苏小小忽悠人时嘚吧嘚的虎劲儿：“东北南瓜，大补！”陆振华看了眼最近长高了一截的女儿闷头喝完整碗粥，忽然冒了句：“比厨房熬的燕窝粥甜。”
黄浦江的汽笛声响起，三个铝饭盒在月光下泛着不同的光——苏小小后厨那只沾着消毒水味，依萍家窗台那只凝着油膜，陆府书房那只渐渐蒙上冷霜。
苏小小被寒气激醒时，锅里的棒骨汤己凝出雪花纹。她拎着锅搁到灶台边解冻，忽然瞧见依萍用钢笔在账本内侧画的歪扭小像——圆脸丸子头，抡着铁勺叉腰笑。
“小丫头片子……”她舀了勺豆腐脑塞嘴里，凉得后槽牙发酸。晨光从气窗漏进来，照着铝饭盒上深深浅浅的划痕，像黄浦江的波纹凝在了金属皮上。
弄堂口传来梆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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