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
鸭蛋在青花碗沿磕出脆响，苏小小拇指抵着蛋壳一掰，澄黄的蛋液"滋溜"滑进海碗，十二枚蛋黄在晨光里晃成金太阳。"蛋清要打到立筷不倒，晓得伐？"她抄起竹筷顺时针猛搅，腕子甩得像抽陀螺，"雪衣豆沙就指着这蛋泡糊蓬起来！"
依萍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把她的麻花辫镀成金红色："姐，这白案功夫比百乐门跳舞还累人！"话音未落，苏小小抄起打蛋盆往她眼前一晃——蛋清己搅成雪山般的云絮，竹筷进去当真纹丝不动。
"瞅见没？这叫'硬性发泡'！"她指尖抹了把汗，案板上的红豆沙正泛着蜜光，"豆沙得用猪油炒过，揉成团还得裹层淀粉防粘——"红豆团子滚进雪白的蛋泡糊里，立刻沾满绵密的气泡，"油温五成热下锅，多一分焦黑少一分塌陷！"
铁锅里的熟菜油泛着细密涟漪，裹着蛋泡糊的豆沙团子"滋啦"滑入油海。奇迹发生了——雪白的云朵在金黄油面上迅速膨胀，眨眼胀成拳头大的圆球，表面裂开细纹像绽放的昙花。如萍举着漏勺的手首："它、它在油锅里开花了，我没有把它煮成蛋花汤！"
"要的就是这'雪衣'！"苏小小用长筷轻点豆沙球，酥壳发出"沙沙"脆响，"翻面得用巧劲，跟扇公子哥耳光似的——"她手腕一抖，豆沙球在空中划出弧线，未溅起半点油星，"快了破相，慢了糊底！"
最后一道豆沙球出锅时，后厨己甜香弥漫。苏小小撒上绵白糖，糖霜落在蓬松的雪衣上，像给云朵镶了层冰晶。她用筷子尖戳破酥壳，蜜色的豆沙汩汩涌出，在青花碟里淌成熔岩："趁热乎！凉了可就成了瘪茄子！"
"叮铃——"
铜铃被撞得发颤。穿墨绿丝绒旗袍的女人立在门口，鬓边珍珠流苏遮着半张脸，怀里的珐琅手炉己没了热气。她指尖抚过菜单上"雪衣豆沙"西个字，蔻丹在油灯下泛着血光。
"听说贵店......收老物件抵账？"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她解开貂皮披肩，露出领口暗红的酒渍，从鳄鱼皮手袋摸出枚翡翠领花拍在柜台："民国三年的老坑玻璃种，换道甜点够不够？"
苏小小用围裙擦着糖铲，眼皮都没抬："翠是好翠，可惜镶工太次——这领花原该配凤穿牡丹，您这倒好，整对野鸭子戏水！"她突然凑近细看，"哟，背面还刻着'赠晚棠'？"
女人猛地攥紧手炉，指节泛白："我叫楚晚棠。"她突然剧烈咳嗽，帕子掩唇时渗出丝血迹，"这道雪衣豆沙......是他从前最爱的......"
"打住！本店禁止忆当初开场白！"苏小小"咣当"撂下糖罐，"要想讲故事，先把这盘豆沙吃了——凉了可对不住您这翡翠！"
楚晚棠舀起半勺豆沙的手首颤："民国二十二年冬，他在圣约翰大学礼堂弹《月光奏鸣曲》，琴凳上就摆着这道点心......"豆沙入口的刹那，她瞳孔倏地放大。酥壳在舌尖碎裂的声响，竟与记忆里琴键的触感重叠。
"他说雪衣豆沙像我的性子。"她忽然轻笑，泪珠子砸进糖霜里，"外表冷硬，内里滚烫......可笑我当真信了十年！"
苏小小拎着铜壶添茶，茉莉香片冲开凝结的沉默："那瘪犊子现在搁哪儿高就呢？"
"在霞飞路开洋行，娶了汇丰银行董事的独生女。"楚晚棠着领花上的裂痕，"结婚那日，他托人送来这件信物，说'往事如雪衣，甜过便散'——"她突然攥住苏小小的腕子，"你说！十二年的情分，当真比不过一船加拿大货物？"
后厨传来"哐当"巨响。依萍失手打翻糖罐，晶亮的颗粒在地面铺成银河。苏小小弯腰拾起块碎瓷，锋利的边缘映出楚晚棠扭曲的倒影："大妹子，知道为啥雪衣豆沙非得现炸现吃？"她突然把领花放进对方掌心，"因为回锅的谎话——"
"会要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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