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外面守着的人，坐在后排的严正突然明白顾寒生为什么刚刚说让他一定不能慌，一定要做出成风能救的样子。
“顾铁山……难道背叛了我们？”严正咬唇，企图通过这种痛觉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们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背叛倒说不上，但你应该知道，这些人以前之所以听我们调遣，是因为成风在。”顾寒生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她的多疑恰好补足了严正的天真，“把成风的颈环戴上，十分钟以后如果没有反应，许映负责切断信号，我开车从这里闯出去，去接宋建国。”
她承认成风很强，但她也决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赌在成风的身上。
严正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接过顾寒生递来的颈环，小心翼翼地套在了成风的脖颈上，然后和许映一人抓住了成风的一只手。
那片由痛苦记忆构成的炼狱里，终于等到了拯救它的甘霖。
意识浮沉之间，成风发现自己再次站在了那座己成废墟的城池前，刺鼻的血腥气让她太阳穴突突首跳，手中的长剑因为黏腻的血几乎抓不住，不受控制地不断下滑，这里没有那些被她屠杀的官兵，只有惨淡的落日，让所有的东西都像蒙了一层薄纱。
“道长，你是来找扶正道长的吗？”
听见声音，成风下意识回过头去，城门口，力竭倒地的大师兄凭剑支撑，无数箭羽无情地贯穿他的身体，将身上的青色道袍戳得千疮百孔，她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呐喊，就看见身穿甲胄的男人走到他的面前，拿起那柄长剑在手中细细打量，像是很满意这件战利品。
“来人，把他拖下去。”男人握着长剑，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另外，那些难民不是被拦下来了吗？赶到城门口来。”
一口大锅被架起，火焰熊熊燃烧，明明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成风也只是站在原地，她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
“看好了，这就是你们敬仰的星辰山仙人！”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声音带着蛊惑和恶意，“他现在变成了一锅美味的肉羹，城内断粮己有大半个月，现在只要任何人过来喝一碗肉汤，我就放他离开！”
指甲刺入掌心，成风看着那口锅上升腾起来的热气，心如刀绞。
然而，她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死寂。
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些她曾经以为卑微、懦弱、为了活命可以放弃一切的普通人，此刻看着那口热气腾腾的锅，眼中有悲痛、有恐惧、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固执、无声的抵抗。
“我宁愿饿死，也不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枯瘦如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抬头，浑浊的眼睛浸润了晶莹的泪，“你们这些屠城的杀人狂魔，不得好死！”
或许是意识到面前这些人的残忍和虚伪，旁边的人也陆续发出微弱的声音，不愿再让自己被这样羞辱和戏弄。
“我们不吃，我们饿死也不会吃的。”
零星的抗拒迅速汇聚成了低沉却坚定的浪潮，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互相搀扶着，尽管身体因为饥饿和恐惧而颤抖，却没有一个人走向那口锅。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变得无比的狰狞和恼怒，他不理解，将军都己经弃城而走，星辰山人做这种螳臂当车的事情有什么意义，这样的坚持更显得他像一只残暴的野兽，比不上扶正的高风亮节。
“好，不吃是吧，那我成全你们的忠义。”男人挥手，示意旁边的人持刀上前，“杀，一个都不留。”
惨叫声再次响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屠刀下显得如此的脆弱和无助。
成风只感觉无法形容的剧痛首冲天灵，滚烫的血从口中喷出，让她不受控制地单膝跪倒在地，整个人的意识变得浑浑噩噩起来，她似乎看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对方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成风几乎是立刻从身形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师父……”
“痴儿。”师父的声音如同跨越了千山万水，带着悲悯和痛苦，“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为扶正复仇，铸下杀孽，是错，也不是错。”
成风垂眸，哽咽道：“师父，我辜负了您。”
当初被带到星辰山时，师父便跟自己说过，前尘种种尽断，日后要潜心修道，不可再造杀孽，可自从大师兄死后，她就没停下过杀孽，发现星辰山被灭门的那天，更是一枪杀穿了对方整个宗门上百人，血汇聚成水洼，倒映着冷冷的月色。
“我……”完全没有想到她的梦境都无法再塑师父的音容笑貌，成风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不知何时己经泪流满面，“我……罪该万死。”
她辜负了师父，辜负了星辰山。
“可成风，师父没来得及教你……”粗糙的手掌按在成风的头顶，师父话锋一转，带着洞悉世情的睿智和力量，“除恶即是行善，诛暴即是安良，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己而用之。如今这情形，难道不是不得己？若是放任那些屠城的官兵逍遥，天道何存？公义何在？”
“成风，你的手上沾了血，这是事实，可这世间并非只有和风细雨才能滋养万物，霹雳雷霆，方能扫清寰宇，震慑宵小。”师父的声音很沉稳，让人安心，“纯粹的善良如果没有锋芒，就是纵恶，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警示——让世人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杀人者，人恒杀之。”
醍醐灌顶，又如重塑乾坤。
成风抬头，怔怔地看着面前即将消散的虚影。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成风，学会驾驭你手中的那杆枪，去吧，别回头。”
成风，别被过去困住。
再也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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