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旧文化交替的合影。
在快门声结束的那一刻，马秉言复杂转身。
魏见星还挂着几分笑意，姿态永远那样热烈真诚，看着满心欢喜的刘老太，小栓子。
康有为面无表情，扫了一眼捐出的钱财。
“从古至今，天下大势从来在王侯将相手中。”
“你可以和兵阀站在一起，也可以和洋人站在一起，甚至如陈度修他们一样，文人抱团。”
“唯独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和百姓站在一起。”
寒风刺骨，康有为垂下眼睑，一张脸在暗淡夕阳下逐渐模糊。
“你站错了。”
魏见星像是没听到，依旧站在那群流民，佃农身边，细心的嘘寒问暖。
于是康有为目光愈发冷了，拂袖转身。
只有一个文人和一群乞丐，佃农，想改变这个世道？
妄想！
新青年成员刘半浓只是皱眉。
那些百姓衣不蔽体的姿态，让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有失体统，实在是不体面。”
“魏见星是不是还忘记了，她是北大老师，是新青年主笔。”
“这算什么？坑蒙拐骗的搜集资财？”
黄侃冷着一张脸，和钱玄同几名北大文科老师转身离开。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新旧文化之争。”
“借着这个噱头敛财，这样的人在北大教书，完全是误人子弟！”
眼见记账本写下自己名字，蔡远抷叹息着，失望看了一眼魏见星，终于拂袖离去。
这次来的记者很多，还有官方官员。
魏见星得罪这么多人，只为了一点钱，实在是目光短浅。
北大的名声，之后也有的他头疼了。
陈度修只皱眉站在人群中，低声开口。
“太贸然了。”
“魏老师还是这般激进，做事难道不能柔和一些吗？”
“现在只是在文学理念的变革上，怎么能把事情拖入这样的漩涡。”
他从岛国回来的时候，曾经说过二十年不谈政治。
但实际上他所主导的新文化之战，就是在为政治变革铺路。
他希望更多知识青年投入到这场意识的战斗中，但哪怕是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和这些乞丐，这些流民站在一起，站在旧文化和兵阀，官员的对立面。
这是让自己成为靶子！
只有迅哥在点头，他头一次见到那些麻木的百姓笑起来这样富有生机，像是被点燃的木柴，只要一点点火星就够了。
李大昭也在，代表晨钟报，也代表新青年。
他在思考魏见星用的实践调研方式。
这场布局里，魏见星从始至终都在算计。
她没站在新青年一方，也没站在守旧派一方。
她是唯一一个站在那群流民中的人。
她知道这样做的结果。
但她就是义无反顾的站在刘老太，马西他们身边。
朱元璋，嬴政，刘彻如今都站的远远的，沉默目光扫过那些亢奋的流民。
看台上，魏见星像被流民们众星拱月的围在中间。
但莫名的，嬴政竟觉得她仍是一个人。
孤零零的。
首到激动的情绪消散，迅哥才苦笑着，吐出一句话。
“现在新文化和守旧派都不欢迎你了。”
“敛财得罪了这些守旧派，和这些流民站在一起敛财，又得罪了新文化。”
“现在你是众矢之的了。”
写出悟空传的辛丑那么聪明。
她怎么可能想不到？
魏见星没听到，还在忙碌按照条件记录这些人的生活所需。
纸面上的墨痕清晰娟秀。
【刘老太，需要住所，需要吃饭，预估花费三元......】
【佃农马西，需要粮食，需要看病......】
刘老太带着栓子走了，走的时候手里拿着三个银元。
佃农马西也走了，他分到两个。
迅哥和李大昭忙的跑不过来，魏见星记录，他们就折算物价，分发这次捐款所得。
来听课的学生们也三五成群，议论着离开了。
唯独张复渠和林甫仁站着，显得极不合群。
“魏先生无愧辛丑之名！”
两名学生眼底像是也开始迸发星火。
这一点星火于朔风中招摇，不肯熄灭，明亮耀眼！
这一刻，深深鞠躬！
“学生张复渠，林甫仁，愿追随先生，走文人实践之道！”
郑重而诚恳的声音，像是被灼烧的信仰。
迅哥笑了，李大昭也笑了。
他们有幸见过这个麻木混沌世道，最盎然的生机。
忙碌结束的两人，站在魏见星身边，长袍在风中呼啸，一如两面旗帜。
“并肩作战！”
最简单的西个字，最孤独的五个人。
这条路注定遍地荆棘，但即便遍体鳞伤，仍有人死不旋踵。
夕阳落暮前的余晖耀眼夺目，灰扑扑的长衫中，留下万千烟火。
年幼的朱元璋，刘彻都看着这一幕。
未来的很多年，他们都不会忘记曾经见过这样几个人，在历史的河床印下第一个脚印。
朱元璋没说话，这位洪武大帝眼底戾气收敛，第一次感觉到无奈。
脑海中那些衣不蔽体的流民脸上的笑明朗而刺眼。
他很想训斥魏见星，可魏见星没错。
她在做对的事。
但她也在讽刺一切皇权。
这位短发母亲将他们用五千年塑造的高高在上一把扯下来，踩入尘烟。
刘彻茫然看着栓子离去时逐渐蹦跳着的背影。
这个少年郎终于有了这年纪该有的生机。
一如民国。
可这条路，能在一百人，一千人中走通，一万人呢？整个民国，还能不能走通？
他不知道。
嬴政的眼睛被夕阳刺得虚起。
“我们活。”
“马上就1917年了，我们就在这里长大，就在这里看着。”
“看着她说的未来。”
“我一定要看！”
嬴政来了劲，咬着牙开口。
他得活下去，一定要在民国活的很久。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最赤诚的理想崩塌，告诉魏见星，到底有没有她说的未来。
他要证明，帝王的路，无错！
很多年之后，当嬴政站在一个巍峨大国，亲眼目睹这个贫瘠之地的民众觉醒。
亲眼看到这个连饭菜都吃不起的大国，用大雪配着炒面撕开十七列强倾尽半个世界打造的铁桶合围！
那一刻，他将会知道。
短发母亲的目光到底有多长远。
而那时候，也是嬴政最悲哀的事。
因为母亲走远了，他再也看不到那个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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