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海静,罗浮沉。
天象晦暗之日,丹恒离开了。
白昼像被掀开了皮肉,只余一具剔骨的天宇,灿金日轮被乌云掩埋,苍苍如丧钟之声沉沉入耳。
那一日,所有人都在议论丹恒之罪:前世之因,今世之果,龙裔命运无法逃脱,被放逐是天命。
只有景元站在望舒台,看着远方那道白衣青衫的身影,毫不回头地消失在寂廖天穹。
“将军……”副将轻声劝道,“他己不能回头,您……别看了。”
他没答话,袖中掌心死死攥住了衣角。
丹恒没有回头,哪怕一次。
他是将军,是持衡者,是云骑统帅,他不能追。他的挚爱背负着宿命离开,而他必须留在罗浮,镇守一切不能崩坏的秩序。他把那一夜灼痛的心绪封进心壶,从此只言不提。
*
数月后,景元收了一位弟子。
少年名唤“彦卿”,据说是,天赋不俗,心志坚韧,被云骑录取后,由景元亲自提名收徒。
起初众人惊讶,毕竟将军多年未收亲传。
彦卿初入师门之日不过十几,眉眼清俊,性情寡言,站在广场之上礼拜景元时,一双眼里沉着少年不该有的执念。
那一眼,他便记住了师傅的模样。
*
“此剑名‘叠霜’,未开锋,需你日夜磨砺。”
景元将佩剑交与他,声音冷淡。
“弟子谨记。”彦卿垂首,掌心接剑,骨节因用力微微泛白。他没有告诉师傅,他从入门第一夜起,就梦见了那个身影。
是站在丹陛之上的白衣将军,手执银扇,一身傲雪霜姿。
梦里景元回身朝他一笑,轻声唤他:“彦卿。”
梦醒时,心脏痛得像被攫住。
少年伏在剑下,一日日练习。烈日之下、风雪之中、山路之侧……他的目光总会飘向那间将军房檐之下的窗。
他不敢接近,也不敢言说,但只要站在同一座罗浮,他就觉得自己不孤单。
*
景元其实也注意到彦卿不似一般弟子,沉默寡言却专注坚定,动作间颇有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
偶尔他走过演武场,会看见少年一式一式地斩出斜光,仿佛将心中某种无法言说的执念刻入剑里。
“很像啊……”他轻声呢喃,仿佛说给谁听,又仿佛自言自语。
“将军说什么?”
“没什么。”
他转过头,看见彦卿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清茶,一身白衣,额角汗湿,望着他的眼神,那种眼神,让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喝茶。”少年低声说,眼神却倔强而执拗。
“嗯。”他伸手接过,却指尖一触,心中微颤。
那手掌很凉,却比那年丹恒离开前的手还要更紧些。
夜深时分,景元站在庭中抚剑而立。
他梦见丹恒回来了,却站在应星身边,目光温柔。
梦中自己张口欲唤,却哑口无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丹恒牵着另一个人远去。
醒来时他惊觉身上披了件白衣,肩头温热。
“师傅梦魇。”
彦卿坐在榻侧,神色沉静。
他不知自己怎敢擅入寝室,只记得路过窗前时听见景元呓语,心头骤痛,便再无法离去。
景元怔怔望着他良久,才低声道:“你做得太多了。”
“弟子愿做更多。”
这句话像针,扎进他心口。
他别过头,不敢看他。
而彦卿却看着他,看得越久,心越无法自控。
他知道他爱上了自己的师傅。
从很久以前便知。
有时深夜无声,彦卿独自倚窗而坐,手中把玩着一缕藏起的白发。那是某次景元午睡落发,他悄悄拾起藏于袖中。
他将那缕发绕在指间,一遍遍低语:“师傅是我的。”
“总有一天,你会只看我一人。”
*
他不知从何时起,爱意己变质。
他想温柔地留住他,可若不能,他愿囚他入心牢。
冬至将近,罗浮落雪。
云雾如烟,广场沉寂,唯有剑声凌厉。
“起势慢了。”景元语气淡淡,银扇轻摇。
彦卿收剑退步,额角冷汗微渗:“是,弟子受教。”
他其实练得极好,力道收发间己有剑心初成。但师傅今日心不在焉。
彦卿能感觉出来,自从那封书信送到师傅案上,他整个人都变得恍惚。
是丹恒的信。
龙裔流放数年,竟也能通讯而来。
景元并未多言信中内容,但彦卿看得出,那夜他独坐星海楼,望着流光沉思至天明。
他不该妒的。
不该对丹恒那样的“旧人”起心思。
但只要景元为他失神一瞬,彦卿便恨不能将那人从景元记忆里剜去。
*
他回了房间,点起灯烛。
那是他偷偷画的景元画像,藏在榻下己久。
画像上的人神情温和,执剑而立,眉眼间沉着冷意,正是练剑时偶尔回首望他的模样。
他把那张画纸轻轻展开,放在案前,像对神祇一样虔诚。
“景元……”
他低声唤,一遍遍,一笔笔描画着发丝与眼眸的形状,“若你不再看我,我便……叫你别看任何人。”
手指不自觉抚上画像眼角,温柔又病态。
他想象景元困在这纸上,再也无法逃离他注视的世界。
他想要的是独属于他的目光。
哪怕得不到心,也想封住他的自由。
数日后,景元召他夜谈。
“彦卿。”他倚窗而立,月光洒落在肩,白发如霜雪垂落,“你近日心神不宁,杀气太重。”
彦卿顿住脚,微垂着眼,“弟子无意冒犯。”
“你最近……是在妒?”
一句话,点破所有。
彦卿猛然抬头,唇角颤动,“将军!”
“不是将军。”景元打断,“你唤我‘师傅’便是。”
“……是,师傅。”
景元静了很久,终于长叹:“你该知这条路走不得。”
“弟子知错。”
“不是错。”景元轻声道,眼神沉静,“而是不容。”
此刻的他依旧温柔,却更像是决绝的拒绝。
他看穿了彦卿所有的心思,却不给一丝希望。
那一瞬,彦卿的心仿佛被利剑穿透,鲜血涌出,却无从外溢。
他忽然笑了,低低的,很轻很轻。
“师傅是怕我了吗?”
“你该怕你自己。”
景元的话是警告,也是怜悯。
他想救彦卿于深渊,却不知那深渊早因他存在而甘愿沉沦。
(http://www.220book.com/book/PLM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