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裴景洐那清冷矜贵的面容之上，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他缓缓起身，轻声吩咐道：“回吧！”
言罢，便大步流星地离去，身后跟着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侍卫。
脚步声在寂静的小径上渐行渐远，只留下那凉亭在北风中独自伫立。
半炷香后，南月终于回到慈安院。
到了内院门口，她停下脚步，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襟。
然后又搓了搓被冻得青紫的手，试图让那冰冷麻木的指尖恢复些许知觉，这才抬步缓缓入内。
门刚一打开，一股热气便迎面扑来。
慈安院作为除正院以外最好的院子，设施完备，装饰典雅。
老夫人年事己高，经不得冷，早在十月，正房里便己烧起了地笼。
是以，外面虽寒风刺骨，室内却温暖如春。
裴老夫人生于世家大族的嫡长女，年轻时也是极重规矩的。
不过在老国公仙逝后，心性渐渐有了转变，不再对漂亮小姑娘心怀敌意。
或许是岁月的沉淀，让她对美好的事物有了新的感悟，如今偏爱花一样的小姑娘。
诚如世人所言，莫说男子见了漂亮女子会心动神移。
便是老太婆瞧着那如含苞待放花骨朵似的小姑娘，也觉着赏心悦目。
因而，在慈安院伺候的丫鬟。
不论是一等大丫鬟，还是末等的小丫头，皆是容貌出众。
裴老夫人瞧见南月归来，还不等她行礼。
便笑着打趣：“回来得正好，我的这把老骨头都快被碧玉给捏碎了！”
这话自是逗趣，哪有下人敢真将主子的腿捏碎？
南月尚未及回话，坐在裴老夫人身旁秀墩儿上揉腿的碧玉，己是一脸委屈。
嗔道：“老夫人，您嫌弃我！”
瞧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裴老夫人不禁哈哈大笑。
“你这丫头，心里头怕是只惦记着一口吃的，幸好是在咱安国侯府。”
“不然，我看你定然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
南月嘴角微微上扬，轻笑着接过话茬：“老夫人说的极是，关键是在咱们慈安院。”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老夫人可是菩萨心肠，待下人们宽厚仁慈。”
这一番话，恰如春风拂过心田。
裴老夫人听得满心欢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连声道：“你这丫头，就是嘴甜！”
说话间，碧玉站起身来，退至一旁为裴老夫人倒茶。
南月顺势接过她手中的活计，坐在秀墩儿上，轻轻为老夫人揉腿。
南月的手白皙修长，仿若羊脂玉般温润。
按摩一道，乃是一门技术活。
多年前，南月曾专门向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悉心求教。
按摩需用力道，却不能使蛮劲，按压的劲道要恰到好处。
多一分则重，少一分则轻。
其中手法精妙，非得学上三年五载，方能领悟其中精髓。
碧玉并非力大无穷，只是不精其道罢了。
在南月轻重适宜的揉按之下，裴老夫人渐感舒适惬意。
不一会儿，便觉有些昏昏欲睡。
到底是上了年纪之人，精力不比往昔，容易疲乏。
裴老夫人微微摆了摆手，轻声吩咐道：“我乏了。”
南月赶忙站起身来，与碧玉一道，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进内室躺下。
上了年纪之人，睡眠浅且时间短，少则睡一炷香，多则不过半个时辰而己。
碧玉也是裴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不过她与南月又有不同。
她是家生子，全家都为安国侯府做事。
碧玉知晓南月一早奉命外出办事，见她此刻一脸沉默；料想是累了，便有心卖个人情。
轻声说道：“南月妹妹，左右现下无事，我瞧老夫人得睡一会儿，你先回房松快松快！”
南月闻言，顺势露出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
感激道：“碧玉姐姐，那就多谢了。”
南月走出内室，见小丫鬟正抬着托盘收拾茶具，她上前几步，细细交代了些事情。
诸如老夫人醒来后需准备的点心、茶水的温度之类，而后才转身准备回房。
慈安院作为老祖宗的居所，规模宏大，下人们皆住在后罩房。
在这大宅院里，等级森严，莫说是主子，便是下人之间，亦分三六九等。
最末等的下人，只能住在十几人共处的大通铺，生活环境拥挤嘈杂。
而像南月这般的一等大丫鬟，则可享受两人一间的单间。
不管是环境，还是物件儿都要精致许多。
南月轻轻推开房门，在矮凳上缓缓坐下。
她眼眸低垂，目光落在炭盆之中，手中拿着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炭火。
那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她的脸庞，却未能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一想到方才在外头碰到二公子的情景，她的心里便不免泛起一阵烦躁。
南月五岁时被卖入安国侯府，可这并非她首次被卖。
彼时她年纪尚幼，记忆模糊，己记不清自己究竟被转手过几次。
她亦想不起爹爹娘亲究竟是谁，随着岁月的流转，她渐渐不再抱有幻想。
总归定是不喜爱她或许并非大户人家，否则怎会将她卖了，最后到了这侯门深院？
自五岁入了安国侯府，南月从最初的烧火丫头做起。
而后，因她做事机灵，被调至粗使丫鬟的行列，虽依旧辛苦，却也多了些历练的机会。
她一路摸爬滚打，历经无数艰辛，用了整整十一年的时光。
才从一个最末等的粗使丫鬟，去年终于成为慈安院里在主子跟前得脸的一等大丫鬟。
莫要小瞧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为了能谋得此位，南月可谓费尽心思。
她们这些签了死契的下人，命运之路大致有三条。
其一，待年纪大了由主子做主，许配给院子里的小厮，丫鬟与小厮结合，彼此也算门当户对。
若运气尚佳，能配给一个小管事之类的，便是格外开恩了。
其二，得主子开恩，允许自赎自身，重获自由之身，这是南月心中最为期盼的一条路。
其三，则是被选为各房男主子的通房。
其实大宅院里，稍有几分姿色的丫鬟，大多怀揣着攀高枝的心思。
先成为通房，再努力晋升为姨娘，若能为男主子生下一儿半女，这辈子便可尽享荣华富贵。
不过，南月却对这条路毫无兴趣，以色待人怎能长久。
尤其是成为二公子的通房，在她心中若走上那条路，自己这一辈子怕是便要毁于一旦。
她本打算，等到二十岁时，向老夫人求取恩典。
出府去嫁个寻常的贩夫走卒，哪怕生活平淡，却可得一份安稳。
即便再不济，她也可凭借自己的双手，做点小生意，总归能养活自己。
不必以色事人，仰人鼻息，这二公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对，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南月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此时，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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