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西十二分，机场候机大厅，冰冷的自助打印机前。
唐诀伸出手指，近乎机械地按下“确认”键。航班号、座位号、起飞时间、行李额度……每一个数字都精准得，像她刚做完的一份毫无感情波动的报表。
她捏着登机牌，走到登机口旁边的咖啡贩卖机，点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苦得纯粹。
抿了一口，微微皱眉，明显不对味，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以下咽。
坐上飞机，系好安全带，“咔哒”一声轻响，仿佛某种开关被按下，她整个人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失去了支撑的重力。
她靠着椅背，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那片越来越小、逐渐模糊的加州海岸线。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茫感，才后知后觉地，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飞机遭遇了不太平稳的气流，商务舱轻微晃动，窗外的云层被抖出一道道裂痕，仿佛天空也在陪她一起颤抖。
但她的侧脸依旧平静，只是那纤长得不像话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终于，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安静、无声，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克制。
她没有抽泣，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就那么任由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砸在盖在腿上的灰蓝色羊毛毯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旁边座位坐着一个大约八岁的小女孩，金发碧眼，扎着两条可爱的麻花辫，正小心翼翼地用塑料小勺挖着一盒五彩斑斓的果冻。
小女孩偷偷斜眼看了唐诀一眼，又飞快地把视线移开，好像怕惊扰了什么。
孩子天性好奇，女孩又转头，打量起唐诀的侧脸。
那是一张清冷、明净、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的脸，肤色白得通透。
眉眼温柔却极有形，唇色极浅，但一点不妆感，是天生那种“活得很干净”的女孩。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罩着一件深蓝色针织开衫，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束成一个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鬓边。
耳朵上没有耳钉，脖子上没有项链，连指甲都是修剪整齐的自然裸色——简简单单，清清爽爽。
可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整个空间的空气似乎都安静了几分，连广播里枯燥的安全须知，都被染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文艺气息。
唐诀感觉到小女孩的目光，她低头，用指腹轻轻擦掉脸上的泪痕，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旁边的女孩：“你几岁了？”
女孩脆生生地回答：“八岁。”
唐诀闻言，身体微微一顿，眼神恍惚了一瞬——
08：那年八岁
她第一次跟着父亲“出去办事”，也正好是八岁。
那天傍晚，天色将黑未黑，风刮得很大，小区里的落叶和废纸屑，被卷得漫天乱飞。
唐诀蜷缩在一辆黑色老旧桑塔纳上，两条小短腿，还够不着车底板。
爱情高利贷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爱情高利贷最新章节随便看！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印着米老鼠图案的米色小枕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不知道他在车后备箱里忙活着什么。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
后备箱盖被用力合上了，那声音，像是一口沉重的棺材被盖上了盖子。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父亲拉开车门坐进来，一言不发。他的脸像用青石板刻出来的，线条冷硬，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神情冷得连风都吹不动。
他开车很快，轮胎在路口急转弯时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拼命追赶，又被他狠狠甩开。
唐诀死死抱着怀里的小枕头，大气不敢出。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今天的爸爸，和平时那个会给她削苹果的爸爸不一样，像是突然切换到了“冷面阎王”模式。
他们在一排简陋的平房前停下了。
屋子门虚掩着，昏黄灯光透出来，像快烧完的蜡烛。
她原以为父亲会去敲门，结果他首接抬脚，一踹——
就那么一脚，
“砰！”门撞在墙上，震得玻璃窗抖了一下。
屋里顿时响起翻东西的咣咣声，伴着酒气和一串惊慌的喊叫：“唐哥你听我说……真不是我不想给，是最近资金周转……”
唐诀没有跟进去。她瑟瑟站在门口，手指紧紧捏着钥匙链上挂的小佛珠，感觉心跳得比外头风声还乱。
屋里，父亲站在灯下，脸沉得像积了水的水泥地。
他一边点烟，一边说话，嗓音平静得可怕：“合同写得清清楚楚，二十万，半个月前该到账。”
那男人连连赔笑，翻出一捆皱巴巴的人民币，两手奉上，嘴里念念有词：“唐哥你看，是真没拖你啊……”
父亲低头抽了几张钱，叼着烟，冷冷地把剩下的一摔。
“剩下的，三天内到位。我来拿，不然有你好看。”
没人敢多说话。那间屋子沉默得像个无底洞。
那一晚，唐诀第一次意识到，爸爸的世界，不全是她看到的样子。
他不吼不叫，却能让一屋子大人噤声。
他像动画片里的大反派，站在光影交错的边缘，一边数着别人还不起的钱，一边默默守着什么不可说的底线。
她的心跳很快，很乱。
那不是恐惧，是一种……复杂的、模糊的、第一次涌现的情绪。
害怕、敬畏。
她知道，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父亲。
飞机在乱流中轻轻颠簸了一下，把她从回忆中晃了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泪。
再抬头，她的眼里己经重新结起那层熟悉的光——不惹事、不认输、不矫情的唐诀，重新上线了。
只是，那层光的背后，藏着不动声色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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