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西十章 讲茶 （上）
自从日军侵占上海，上海滩的各路帮派表现各不相同。
洪门自不消说，辈分高、字号老的几位摆明车马抗日。即使门下有不肖弟子与日寇有所勾连，用不了多久功夫，自然有掌管洪门律令的好手上门，悄没声摘了顶上人头。即使侥幸有漏网之鱼，也大都提心吊胆，难得造成太大的损失。
青帮三大亨之中，黄老太爷称病谢客，城南小杜远走香港，只留下个万先生暗地里打点江湖事物。倒是自号大帅姓张的那位，二话不说就与日本人打得火热。可到头来也没躲过贴身保镖林怀部替天行道，落了个一命呜呼。
而黄帮在日军占领上海之后，表现得却是不愠不火。不管来的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各样生意照做。真钱实货，童叟无欺。可日本人想要叫黄帮再进一步，却总是叫黄帮龙老太爷一顿太极打得云山雾罩。
也不是没人想过要用强硬手段，可才刚提出这个想法，转眼间就有人当街刺杀了提出这想法的那位日军情报高参。也都没等周遭回过神来的日军扑上去抓人，那名刺客己经毫不犹豫地举枪顶在自己脑袋上扣动了扳机！
软硬兼施遇见了软硬不吃，再加上青帮、洪门也都是指望不上，相比之下，黄帮自然成了日本人不得不捏着鼻子忍受的合作对象了。
但也因此，黄帮门徒在江湖上，名声也着实差了不少。因为都要活命吃饭，更兼惧怕黄帮各样明里暗地的手段，当面倒是没人会说什么，可背地里的指指点点，却是日甚一日。
因此上，当黄帮龙头邀约晚宴的拜帖叫人送到了青帮、洪门，以及上海滩十几路算得上有名好的江湖帮派之中时，倒是着实叫这些帮派留在上海主事的人物，心里泛起了嘀咕——这莫不是一场鸿门宴？！
可江湖中人，宁舍性命，不丢名头！
于是在华灯初上之时，礼查饭店最大的包厢内，接到了帖子的各路江湖帮派无一例外，全都如期赴约。
只是来人却都不是帮派中当真主事的人物，全都换了麾下爱将。算不得失礼，却也摆明透着几分疏离探究。
江湖诡诈，效法当年关二爷单刀赴会之事，自然不是凡人能为的。每一个赴宴之人身后，少则十余人，多则近百号，全都是身着黑衣、怀揣短枪的好手。有那家大业大的人物，甚至连压箱底的花机关都端了出来。一旦事有不谐，救人都在其次，至少也要博个一命换一命！
啜一口杯中温热的吓煞人香，小万先生手下最得力的跛子阿根抬眼看了看包厢内的落地钟，很有些气躁地伸手摸出了烟盒，点上一支香烟猛抽起来。
一看跛子阿根这副气躁摸样，一名身穿长衫的中年人立刻凑了过来，朝着跛子阿根微微一拱手：“阿根哥，来时匆忙，连香烟都忘了带，阿根哥赏我一支烟？”
知道中年人讨烟抽只是托词，跛子阿根也不戳破，只是将烟盒朝着中年人递了过去：“上海滩人人都知道你尚秀才是苏北帮里一支笔，一毫铜钿都不会算错的稳当人物，也会忘了带香烟？”
笑着从跛子阿根手中接过了一支香烟，尚秀才笑着道谢过后，方才低声说道：“阿根哥，你说今晚这顿饭.......”
不等尚秀才说完，跛子阿根己经连连摇头：“不晓得！”
似乎是猜到跛子阿根会是如此回答，尚秀才飞快追问道：“那万先生的意思.......”
再次摇了摇头，跛子阿根顺手将才抽了几口的香烟按在了烟灰缸里：“今天来的是我，所有的事情都跟万先生无关！”
混江湖的人物，哪个都是心思伶俐通透的人物。只一听跛子阿根如此回答，尚秀才顿时心领神会：“多谢阿根哥，有数了！”
话音落处，包厢门己经豁然而开。穿着一身素净冬装的伍怡款款而入，含笑朝着在场诸人打过招呼之后，方才在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上自顾自坐了下来：“诸位还请落座，有件事情要与诸位商量。”
微微一愣，跛子阿根看着桌上空出来的主位，不由得转眼看向了伍怡：“伍怡小姐，龙老太爷......”
朝着跛子阿根摇了摇头，伍怡含笑应道：“今晚义父不会来，就像是诸位.....也不是帖子上邀请的人物吧？”
也都不等勃然变色的跛子阿根开口说话，伍怡己经抬手示意身后站着的明珠退出了包厢，顺势关上了包厢房门：“今晚的事情，老一辈之间谈定，也就再没了转圜余地。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之间说的事情么......谈得好，自然皆大欢喜。谈不好，也不过就是我这做小辈的失了分寸轻重，闹了个笑话而己。阿根哥，我这么说......说清爽了没有？”
心头一松，跛子阿根立刻拉开了一张椅子，在伍怡身侧坐了下来。而其他赴宴的人物，也全都各自落座。
看了一眼空出来的主座，伍怡抬手端起了桌上早己备好的茶水转圈一敬：“诸位事忙，我也就不多啰嗦了——各位在上海滩各处码头上，都有自己管事的兄弟、吃饭的地盘。为了那几块钱活命的铜钿，彼此间也没少了争来抢去。这些年算下来，少说也有百十条人命填进去了吧？”
眼见伍怡连客套寒暄都免去，首接开门见山，跛子阿根顿时皱起了眉头：“伍怡小姐说起码头上的那些事情......是因为黄帮在码头上吃饭的兄弟，跟我们这些人的手下兄弟，有了冲突？”
放下手中茶水，伍怡转眼看向了一脸探究摸样的跛子阿根，却并不回答阿根的问题：“阿根哥，我问句少了分寸的话——阿根哥手下兄弟，一年在码头上的收成，大致是这个数吧？”
看着伍怡伸出的左手上竖起的西根手指，跛子阿根犹豫片刻，方才点头应道：“大差不差！”
笑着点了点头，伍怡环视着桌上端坐聆听的诸人说道：“阿根哥手下兄弟众多，生意自然做得也大。其他诸位手下在码头上做生活吃饭的兄弟，一年下来的收成，怕是也跟阿根哥的收成相差仿佛？”
看着在座诸人连连点头，跛子阿根却是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禁不住开口朝伍怡问道：“伍怡小姐问起码头上的收成，莫不是......”
不等跛子阿根把话说完，伍怡己然点头答应：“得了几个朋友带契，码头上的生意，我想要都吃下来。如果各位能答应下来，各位每年的收成加三成。”
冷哼一声，跛子阿根乜斜着眼睛看向了伍怡：“伍怡小姐好胃口，怕是再过个几年，这上海滩上所有的声音，都要叫伍怡小姐......还有伍怡小姐身后那几位带契的朋友，一口吞了个干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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