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女斋的纱窗己透出诵读声。
昭宁抱着崔氏“赏”的旧书匣跨过门槛,见六张檀木案几呈雁翅排开,两人共一用一桌,一共三排。
“ 哟,这不是二小姐么? ”一个嬷嬷立在门边,手中戒尺敲得啪啪作响,“ 姑娘们且记住,女子德行为重,万不可行为乖张...... ”
“ 学生来迟了。 ”清凌凌的嗓音截断话音。
昭宁转头,见西房的庶女陆明玉披着半旧斗篷立在晨光里,发间木簪歪斜,怀里却抱着本《九章算术》。
她径自走向最后的座位,书卷“ 啪 ”地砸在案上,惊起一片浮尘。
昭宁只见过陆明玉一次,还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她的身份在陆府是一个极其尴尬的存在,几乎和自己不相上下。
她是西叔陆峤醉酒时和一个叫喜娘丫鬟珠胎暗结,喜娘偷偷将人生在外头,后来西叔尚了公主,那喜娘娘家闹饥荒,养活不了孩子,才送到了陆府来。
临川公主为了体现自己大度,认下了陆明玉,可她的母亲在公主府只是一个卑贱的洗衣婢,临川公主更加不可能亲自教导她,西叔就让她白日到陆家族学里来读书。
陆府的下人私下都说陆明玉似乎有些行为不正常,打扮得也是疯疯癫癫。
被陆明玉一打扰,嬷嬷似乎忘了要教育昭宁的话,指了指最后那个空位, “二小姐坐那。 ”
昭宁在大家的注目下坐到了陆明玉身旁的空位上。
授课的是位老儒妇,枯指捏着朱砂笔,在《女诫》上圈出“ 卑弱第一 ”。
昭宁盯着书页间爬动的蠹虫,忽听窗棂轻叩三声——男斋的松涛声越过矮墙,正诵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 昭宁姑娘? ”老儒妇的戒尺重重拍在案上,“ 且说说'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作何解? ”
满堂窃笑如潮水漫来。
宝珠把玩着谢琅昨日遗落的匕首鞘:“ 先生不如问她,被退过婚的女子该不该沉塘? ”
昭宁缓缓起身,她望着窗外一树将谢的玉兰,忽地想起昨夜藏书楼的情景——陆明德那幽幽的眼神在脑海里浮现。
“学生愚见。”她垂眸掩住眼底幽光,“这话该添个注脚——若遇中山狼,何妨效仿红拂夜奔。”
虽说这些女学生也没少看话本子,千金小姐为了心爱之人与人私奔的桥段看着人心痒痒,可到底没有人敢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大家一想到昭宁才七岁,都觉得她不知羞耻。
满室哗然中,陆明玉突然轻笑出声。老儒妇气得银丝乱颤,戒尺尚未举起,忽听得隔壁男斋传来清越笑声。
纱窗纸上映出少年修长身影,谢琅执剑挽了个花,剑穗上的东珠正巧打在窗棂:“ 好个红拂夜奔!小爷倒想见识...... ”
“ 谢公子慎言! ”陆明淮的喝止混着书卷落地声。
昭宁在混乱中悄然落座。
茶歇钟声敲响时,隔壁男斋的学生迫不及待乌央乌央离开,女斋这边等女先生走了,才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昭宁余光瞄到身旁的人在女先生背过身去的一刹那啪地一声趴在课桌前小憩起来,昭宁觉得陆明玉很是好玩。
各个女孩打开自己的食盒互相邀约一起享用点心。
宝珠走到陆昭宁面前,看着她空空的桌脚,嗤笑了一声: “第一天上学连规矩都不懂,没人告诉第一天来要给大家准备点心当见面礼吗? ”
旁枝的几个女孩不敢走近,在一旁围观。
昭宁起身,委屈至极,声音却是很大: “宝珠姐姐,不是你告诉我来族学是来读书的,不要整这些遛猫逗狗的事吗? ”
“你休得胡说!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这些?! ”
宝珠瞪大了眼睛,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她伸出手指着昭宁,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女孩们开始窃窃私语,目光在宝珠和昭宁之间来回游移。
昭宁低下头,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或许是我记错了,但昭宁以为,既来族学,当以学业为重,旁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
宝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想到昭宁会如此应答。
她哼了一声,收起手指,脸上挂起一抹冷笑: “好个以学业为重,我倒要看看,你这孤女能读出什么——! ”
突的,被一个声音打断—— “吵死了! ”
陆明玉腾的一下起身,将桌子推到在地, “你们两个吵死了!再吵把你们杀了! ”
陆明玉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因为她们记得之前有人在陆明玉茶歇小憩时大声说话,被她推下了池塘,事后,临川公主还放出话来,欺负公主府的人就该受到惩罚,那个女学生就再也没来过陆家族学。
所以族学里大家都不敢惹陆明玉,也没人和她坐一桌。
宝珠瞪了一眼昭宁走开,自己可不想惹陆明玉那个煞星。
昭宁将桌子扶起,又将书本纸笔归位,小声地说了句 “谢谢 ”,然后往外头走去。
她没看到那人微扬起的嘴角。
女斋外头的陆明澜一看到昭宁出来就迎了上去: “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侍墨己经替我们找了个好位置,快跟我来。 ”
今早出门的时候陆明澜就约了昭宁茶歇的时候一块用点心。
“归整书桌用了一些时间。 ”昭宁没有提及刚刚的小插曲。
“下次让果儿帮你弄,一敲钟你就出来,这么宝贵的茶歇时间可不能浪费一点。 ”
茶歇有半个时辰,完全够了,昭宁觉得陆明澜比自己还像小孩子。
“好好好,听二哥的。 ”
侍墨选的位置是族学后头的一片空草地,还铺了一张草垫子,大家都在前院玩,很少来这后头,正和陆明澜心意,他好久没和宁妹妹好好说会子话了,他甚至觉得宁妹妹这段时间故意躲着自己。
“侍墨呢?怎么不在? ”
“他和果儿两个耍去了。 ”其实是他故意将人支走的。
“三婶婶不是不让你身边离人么? ”陆明澜有晕厥症,随时可能发作,身边离不了人。
“我最近用了新方子,很少发病了 ”,陆明澜最不喜欢别人把他当病人,又加了一句, “再说了,宁妹妹你不是在么,我晕了你难道不管我? ”说着,将一张脸蛋往昭宁面前凑。
昭宁有些无奈,这人不发病的时候最是磨人了, “我肯定管二哥,只是我只有七岁,我背不动你啊。 ”
陆明澜看到昭宁扑闪着眼睛,心都要化了,这个妹妹自己可喜欢了, “你的嘴巴除了吃点心就不能干别的事了? ”
昭宁叹了一口气,坐在陆明澜旁边。
两人七手八脚将食盒打开,侍墨满满当当做了十来样。
陆明澜捏着块莲蓉酥往昭宁唇边送。
“ 宁妹妹尝尝这个。 ”少年苍白的指尖沾着糖霜,“ 侍墨用枯荷汁调的馅儿,最解秋燥。 ”
话音未落,七八个锦袍少年己围作半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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