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莲华寺便恢复了香客接待。
人比初一十五还多，有一部分是诚心烧香，更有甚至，就是为了看陆家笑话来的。
昭宁倚着被浓烟熏黑的窗棂，指尖无意识着木雕泪痣，在心里掐着时间。
“小姐，粥要凉了。”
昭宁望着西跨院方向，灰扑扑的僧袍们正将焦尸装入薄棺。
昨夜虚白说那具女尸是乱葬岗的痨病鬼。
“你说陆府此刻在做什么？”她忽然轻笑。
果儿将粥碗重重一撂：“定是忙着捂消息呢！今早圆净说昨日他去采买东西，城里都骂疯了，全是说武安侯府家门不正，蛇蝎心肠的呢。
虚白做事真利索啊，昭宁越发觉得自己身边要是有一个像虚白这样的人该多好啊，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和三哥说说，看看用什么可以将虚白换到手。
话音未落，院外忽起骚动。几个香客提着竹篮仓皇奔过，篮中线香洒了满地：“武安侯府来人了！快去瞧瞧。”
昭宁霍然起身，木雕泪痣硌进掌心。
“果儿，去拿辣椒水来。”
果儿将早就准备好的辣椒水拿来，昭宁对着眼睛熏了熏，立即眼眶红肿。
“走，去前头迎一迎。”
果儿搀扶着昭宁去到前殿，香客们看到昭宁满目红肿，一个个都对武安侯府里这个孤女多了几分怜悯。
乌木轿帘掀起时，先探出根缠金丝的紫檀拐杖。
老夫人踩着满地香灰踏进山门，佛头青缂丝褙子裹着佝偻身形，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祖母万安。”昭宁盈盈下拜。
许嬷嬷搀着老夫人向前两步，她忽地驻足，颤巍巍抬起手，指尖虚虚抚向昭宁发顶：“宁丫头……”
苍老的声音哽了哽，浑浊的眼底竟凝出一滴泪，“苦了你了。”
枯枝般的手抚上她发顶，檀香味混着药苦。
昭宁心想，药味这么重，看来这段时间，祖母没少喝药啊。
“得祖母记挂，孙女不苦。只是闻姨娘……“
昭宁哽咽着望向焦黑的东厢房，泪珠倏地砸在青砖上，不就是演戏么，谁不会呢。
“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老身知道后，一夜没合眼。”
一夜没合眼，究竟是为了闻姨娘还是噩梦频频，谁知道呢？
许嬷嬷忙递上帕子，老夫人却推开，径首将昭宁揽进怀中。
“好孩子，祖母定会替她讨个公道。”这话说得铿锵，眼角余光却扫向围观的香客。
老夫人松开昭宁时，指尖“不经意”掠过她腕间烫伤——那是昨夜为伪造伤痕生生用蜡烛烫得。
“怎的伤成这样？”她惊呼，枯瘦的手指猛然攥紧昭宁衣袖，“阎婆子！你就是这般照看二小姐的？”
被点名的婆子扑跪在地，额头磕得砰砰作响：“老奴该死！前日火势太急，二小姐非要冲进去救果儿……”
话音未落，老夫人己扬起拐杖狠狠抽在她肩头。
这时慧明师父出来：“老夫人，前日寺中起火一事，经查乃有人故意纵火，我们方丈的意思是为了佛门清誉还是上报官府，请大理寺来处理。”
大理寺来办的话，必定要把武安侯府后院那些勾心斗角闹得人尽皆知，老夫人一听，赶紧道：“不幸亡故的是我武安侯府的姨娘，自是由我陆家来处理。”
看来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香客们还看着，老夫人赶紧道：“请贵寺放心，我武安侯府定会公正处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污秽了佛门清誉。”
“请大师帮我在寺里供一盏长明灯，为不幸亡故的闻姨娘，她本是我陆府家生子，又嫁我陆家为姨娘，她的亡故不易于老身亲生骨肉离去。”
老夫人说的言辞恳切，无论是慧明师父还是香客们，都觉得老夫人有情有义。
接着，便叫人抬上来一口箱子：“贵寺遭逢厄事，老身作为信众，愿意捐赠五百两白银供贵寺重修房屋瓦舍。”
了尘方丈为何让慧明师父出面接待老夫人，就是想让慧明师父提及房屋修缮一事，没想到老夫人主动提及，而且如此大度，一出手就是五百两白银。
慧明大事福了福身：“多谢老夫人仁慈。”
回程马车颠得厉害，老夫人一路捻着佛珠假寐。行至朱雀桥头，忽听得外头人声鼎沸。
“作孽哟！侯府嫡女在庙里吃糠咽菜......”
“听说那姨娘是被活活逼死的......”
果儿掀帘偷觑，险些笑出声。
老夫人脸上却是隐而不发的怒意。
“祖母，您别听那些流言蜚语，今日您到莲华寺亲自接孙女，那些流言会不攻自破的。”昭宁柔声道。
昭宁这话让老夫人神色更是难看，昭宁不就是在说她自个虚伪么。
“宁丫头也莫要将那些胡话放在心上，你永远是我武安侯府嫡亲的二小姐。”
“孙女省的。”
马车驶入陆府角门时，暮色正吞噬最后一缕天光。
昭宁望着“敕造武安侯府”的金匾，心里一阵冷笑。
“宁妹妹！”陆明澜从影壁后冲来，“你可算回来了。”
昭宁往后退了几步：“二哥好。”
“我给你留了好多好东西，我带你去看。”
昭宁目光沉沉看着陆明澜，嘴上却不接话，她可没忘自己为何会被送去莲华寺，有他一份功劳呢。
少年眼底的光倏地灭了。
“澜哥儿。”老夫人拐杖横在他膝前，“你母亲在祠堂跪了两日，你去喊她到瑞鹤轩来。”
他望向昭宁，喉结动了动，最终沉默着折向祠堂方向。
闻姨娘“死”了两日了，崔氏跪了两日，自己还没把脏水泼到她身上来呢，看来府里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昭宁目光深了几分。
“许嬷嬷，你去把大家喊到瑞鹤轩来，把那阎婆子也叫来，还有府里的老嬷嬷，大丫鬟们、二等以上的管事的，全给我叫来！”
老夫人吩咐完许嬷嬷，又对昭宁道：“你也跟我来，这事你是当事人之一，你的话也很重要。”
这是要全府共审了啊，昭宁想想都有些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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