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堂内的青铜兽炉腾起袅袅檀香。
老夫人端坐主位，枯瘦的指尖着紫檀拐杖上的夔龙纹，目光扫过下首三位须发皆白的族老。郑氏垂首立在屏风旁，橘荷色裙裾纹丝未动。
陆明德站在族堂中央。
“今日请诸位来，是为明德一事。”老夫人声音沙哑，“老身得老太爷托梦，言明德命格冲撞宗祠风水，需得自立门户方能保陆家气运。”
三叔公捻着白须的手一顿，茶盏“咔”地磕在案上：“自立门户非同小可，明德虽非嫡出，终究是陆家血脉。单凭一梦便除名，怕是不合族规？”
陆明德立在堂中，玄色首裰浆洗得发白，却挺括如新。
他望着三叔公茶盏里浮沉的君山银针，想起去岁清明这老儿醉后搂着歌姬大谈“好儿郎当效仿魏晋名士”，此刻倒成了卫道士。
二叔公咳嗽着接话：“老三说得在理。明德那孩子还小，如何能自立门户？”
郑氏忽地抬眸，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两位叔公说的在理，我也是这样想的，明德是我们二房的子嗣，哪里能自立门户呢？也不知老太爷为何要托这样的梦给母亲。”
“大哥当真说的是为了保陆家气运要将明德除名？”五叔公诧异道。
“是的，老侯爷托梦时，说这孩子的命格是金鳞困池，若不放他自立家门会坏我陆家基业。而且不是一次，是连续托梦三次，后来我陆家就出现了莲华寺失火死了一位姨娘的事。”老夫人面露担忧。
“哎，眼下金陵城对我陆家颇有微词，觉得我们陆家家风不正，若是让明德自立门户的事传出去，只怕又是轩然大波。”三叔公愁眉紧锁。
“你们可曾记得那跛脚道士，说明德能扶大厦之将颓？”二叔公问。
“怎么不记得，当初大哥就是因为这句话，将明德放在身边教养，所以大哥应该是真的为了我陆家气运才托梦于大嫂的吧。”五叔公接过话。
“只是，哪有还未加冠便自立门户的呢？”三叔公又道。
“是啊，明德还是个孩子呢。”
老夫人拐杖在地上笃笃敲了两下：“老三，老二，你们不必多说，我心意己决，明德自立门户一事就这么定了。”
郑氏趁机哽咽：“媳妇虽心如刀绞，可为了陆家百年基业......”她突然朝陆明德深深一拜，“明德，莫怪母亲心狠，母亲也不想让你这么小就搬出去。”
三叔公还想再劝，被老夫人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只好悻悻闭了嘴。二叔公见状，也不再言语。
陆明德立于堂中，神色平静，仿佛被除名一事与他无关。
“明德，你对此可有异议？”老夫人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陆明德微微躬身：“孙儿无异议，只盼祖母身子康健，陆家兴盛不衰。”
老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凉意，这个孙儿真是心硬如铁，老侯爷的事就让他寒心至此？
老夫人又很快恢复如常，霍然起身，“即刻开宗祠，除名！”
晨钟撞破寂静时，族谱“陆明德”三字己化作焦灰。
郑氏心中畅快不己，自己早就看不惯这个小畜生了，只是他住在老夫人身边，找不到由头将他赶出府，现在好了，这个小畜生命格冲撞宗祠风水，必须赶出陆家。
面上却仍是一副温婉模样：“既如此，儿媳便去替明德收拾些东西，好让他体体面面地离开。”
老夫人颔首：“你去吧，务必做得周全些。”
郑氏应了声是，转身退出族堂，心里只觉得浑身爽快。蝉鸣乍起，盖过她喉间一声轻笑。
陆明德行了礼，转身大步离开族堂，背影显得格外坚定。
他知道，这一步踏出，便是他新生活的开始。
鹿鸣院。
陆宝珠正对镜比量新打的红宝石石榴钗，见母亲满脸笑容，赶紧迎了上去：“母亲一大早就被祖母请去，这是有什么好事吗？”
“大喜事！”郑氏抓起案上凉透的杏仁茶一饮而尽，“老夫人今儿开了祠堂，将柳姨娘那个贱胚的名字用朱砂笔勾了！”
陆明淮从屏风后转出，心中隐隐不安，他伸手拦住要欢呼的妹妹。
“祖母行事向来滴水不漏。父亲前脚刚离金陵，后脚便开宗祠除名，母亲不怕落人口实？”
“淮儿！”郑氏截断话头，“你父亲临行前特意嘱咐，万事有我掌眼。而且是你祖母亲口说陆明德命格冲撞宗祠，此事板上钉钉，连三位族老都同意了。”
陆宝珠将石榴钗斜插进鬓角，赤金流苏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哥哥就是爱多想，如今三房倒了，大房那个孤女掀不起风浪，这侯府早晚是哥哥的。”
“噤声！”陆明淮厉喝。
他望着妹妹骤然惨白的脸，语气稍缓：“父亲还在呢，这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当着父亲的面说。”
郑氏嗤笑一声：“宝珠说的也没错，那个贱胚走了，以后武安侯府的爵位就是实打实落在你头上，那小妮子不过仗着老夫人怜惜，翻过年也才九岁。到底是女孩，早晚要嫁出去，影响不了你。”
陆明淮觉得自己母亲过于乐观。
“你秋闱在即，莫要被这些事打扰了，宁相前几日还问起你的文章，这时候分心，是要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穿堂风卷着蝉鸣扑进来，陆明淮望着母亲眼底跳动的精光，不再言语，只是内心深处的不安并未减少。
角门外，陆明德最后望了一眼武安侯府的匾额。
虚白抱着剑卧在树上，见他出来，随手抛过个酒囊：“城东宅子洒扫干净了，你要的《水经注》孤本搁在书房。”
“三哥！”
烈酒入喉，陆明德被呛得咳嗽，恍惚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来人正是昭宁。
虚白赶紧隐藏起来。
昭宁提着裙裆奔来，虚白在树枝桠间眯起眼，看小姑娘鬓边绢花随喘息颤动如蝶。
“三哥！”昭宁扶着门框急刹，怀里的蓝布包裹险些脱手。
陆明德握酒囊的手紧了紧，喉结微动：“怎么拿这么多东西？”
“青玉缠枝莲纹笔搁，澄泥砚，还有前朝顾恺之的《洛神赋》摹本。”昭宁一股脑将包裹塞进他怀里，檀香混着墨香从布缝里渗出来，“你乔迁新居，总要有些镇宅的物件。”
“太招摇。”他作势要推。
昭宁不退反进：“三哥马上会入仕，书房怎能寒酸？再说——”她突然狡黠一笑，“赝品罢了。”
陆明德在心底偷笑，这个小姑娘怎么就这么确信自己能考中呢，“还只是科考，那里就入仕了。”
昭宁抿了抿嘴，自己也太急了些，可不能说漏嘴。
“小姐！”果儿气喘吁吁追来，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刚出笼的蟹粉汤包，奴婢拿井水湃过。”
“三哥新居今日定是没有起炉弄灶，这些拿着填肚子。”昭宁将热腾腾的包子递过去。
陆明德接过，温度刚刚好：“城东槐荫里缺个洒扫婢子，果儿可愿.……”
“她不去！”昭宁像护崽的母猫般将果儿拽到身后，发间绢花扑簌簌颤，随即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大了，清了清嗓子，“三哥既自立门户了，还是少用侯府旧人为妙。”
陆明德低笑出声，他俯身贴近昭宁耳畔，呼吸拂过她耳垂那颗小痣：“明日让史霖送两株海棠到槐荫里，要并蒂双生的。”
昭宁瞳孔骤缩——他竟连自己与史霖联系都知道。
“暑气上来了，回吧。”
马车驶过青石板的轱辘声里，虚白啃着微凉的汤包含糊道：“主子真要那劳什子海棠？”
“她既敢用史霖，我自然要替她把把关。”
虚白觉得主子对那小丫头的事过于上心了，不知是好是坏。
(http://www.220book.com/book/PYS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