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从族学回来,刚踏进门口,就被侍墨拦下。
“二小姐,您发发善心,去瞧瞧二少爷吧。”
侍墨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砖缝:“二小姐,二少爷今日咳了三次血,还不肯吃药......”
“起来说话。”
“自那日公审后,少爷就忧思极深,前几日晕厥症犯了,今日又咳起血来,老爷一次都没去看过。”侍墨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昭宁望着东厢房紧闭的雕花门,神色莫名。
“小姐......”果儿轻轻拽她衣袖,“要不奴婢代您......”
“不必,你帮我把书匣放回去。”
昭宁推开房门时,浓重的药味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陆明澜蜷在湘妃榻上,月白中衣汗湿得能拧出水。
“侍墨你是怎么照顾你家少爷的,也不知到给他换身干爽的衣服。”
“宁妹妹......”陆明澜挣扎着支起身,腕骨凸起的右手死死攥住榻边帷幔,“我以为......你再不会来看我了。”
昭宁立在离榻三步处,望着他颈间暴起的青筋:“二哥该唤大夫,不是叫我。”
陆明澜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那双总含春水的桃花眼里此刻却盛满了灰烬:“大夫?三房的人怕是只盼着我早些死了干净。”
昭宁秀眉轻蹙,她没想到陆明澜会这么想。
“慈母非慈母,仁父非仁父,就连宁妹妹你也不愿与我亲近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陆明澜忽然低笑,笑声格外凄厉。
“记得我刚来弈秋院时,三婶叫我去三叔书房拿《山海经》来看,二哥却塞了我一本《水经注》,我看《水经注》上有你密密麻麻的批注,想来也是常翻常看,郦夫子说沅水过处,橘树经冬犹碧,不知二哥可见过霜雪压不折的绿?书中又说江水过夔门,万壑争流时,二哥丹青泼墨,可曾画过这般景象?”
陆明澜逐渐平静下来。
“世间流转终成尘,二哥为何要为将此身困于方寸天地,母不母,父不父又如何,山间清风,江上明月,永恒不变,那些才是二哥该去领悟的。”
少女的话离经叛道,落在陆明澜的心底却是浪遏飞舟,千层浪起。
“喝不喝药,看不看大夫,二哥自便,我先走了。”
昭宁转身欲走,却听身后陆明澜轻声道:“宁妹妹,谢谢你。”
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轻轻摆了摆手。
踏出房门那一刻,昭宁心中五味杂陈。她曾以为陆明澜是府中最逍遥自在之人,却不曾想他心中亦有诸多苦楚。
回到房内,昭宁蘸了蘸松烟墨,狼毫笔尖悬在洒金宣纸上迟迟未落。
“小姐!”果儿跨进门槛,手腕银铃撞得叮当响,“方才宝珠小姐为着及笄礼赞者的事,大发脾气呢,鹿鸣院的丫鬟们战战兢兢的。”
墨汁在宣纸洇开一朵墨梅,昭宁索性搁了笔。
“宁相嫡孙女和谭尚书千金,二夫人属意宁允慈,宝珠小姐偏要谭绾月。听说宁相府上连贺仪都备好了,可宝珠小姐说什么‘若要我生辰宴上衬得像个烧火丫头,不如把风头全让给允慈姐姐’.....”
昭宁望着窗棂上跳跃的雀儿,眼前浮现史霖递来的资料。
宁相的嫡孙女宁允慈传闻是金陵第一美人,谭绾月才名出众,容貌并不出众,宝珠又最介意别人比她好看,何况是及笄礼这样的场合,她定是不愿意金陵第一美人站在自己旁边。
果儿幸灾乐祸道:“二夫人这回是铁了心要请宁相的嫡孙女,宝珠小姐闹着要绝食,二夫人都没让人去劝一下呢,奴婢看这赞者是宁允慈小姐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昭宁想起宝珠的性子,耐人寻味地笑了。
鹿鸣院里乱作一团。
鹿鸣院的茜纱窗被日头晒得发白,宝珠将案上的青瓷茶盏扫落在地,碎瓷溅到郑氏绣金线的裙裾上。
“宁允慈那双吊梢眼最会勾人!母亲是要全金陵城都瞧着我被她压一头么?去年花朝节她穿的那身蹙金纱衣,生生将我的蜀锦襦裙衬得像粗布麻衣!”
郑氏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宁相嫡孙女的身份,满金陵城再找不出第二个。你哥哥秋闱在即,若能得宁相提携......”
“又是哥哥!”宝珠猛地掀翻妆奁,“我的及笄礼就该是金陵最风光的,凭什么要给她宁允慈作陪衬?”
陆明淮的皂靴踏过廊下时,正听见宝珠带着哭腔的嘶喊:“母亲眼里只有哥哥的前程,何曾想过女儿要如何在闺秀圈里立足!”
“胡闹!”郑氏拍案而起,“宁家五代两相,你哥哥能拜入宁相门下,费了多大的心思......”
“那与我何干?”宝珠抓起案头红珊瑚摆件就要砸,抬眼却撞见陆明淮倚在门边的身影。
青年一袭月白首裰,手里还攥着半卷《策论集注》,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倦意。
“淮儿怎么来了?”郑氏忙起身,“可是读书乏了?娘让厨房炖了雪蛤......”
宝珠突然扑到陆明淮跟前,攥着他衣袖的指尖发白:“哥哥你评评理!母亲非要请那个宁允慈......”
“我都听见了。”陆明淮轻轻抽回衣袖,弯腰拾起滚到脚边的南珠耳珰。“其实赞者未必非宁小姐不可。”
郑氏急得扯住儿子袖口:“宁相前日才指点过你的文章,让宁家小姐做宝珠赞者也是早就和宁府通过气的,这时候变卦......”
“宁相看中的是儿子往后的出息,不是后宅女眷的往来。”陆明淮将耳珰搁在案上,指腹无意识着书卷边缘的毛边,“谭尚书千金才名远播,又是谢家未过门的媳妇,请她做赞者同样体面。”
宝珠眼睛倏地亮了,挂着泪珠就去摇郑氏胳膊:“谭姐姐是极好说话的人,待人也温和,女儿也觉得谭姐姐好!”
“你懂什么!这事就这样定了!”郑氏甩开女儿的手,“宁相嫡孙女和户部尚书之女能一样?谭绾月再好也是要嫁到谢家去的,那宁小姐还未婚配……”
“母亲!”陆明淮突然抬高声音,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又恢复往日温润:“秋闱凭的是真才实学,靠女子裙带得来的前程,儿子不屑要。”
宝珠闻言猛地挺首脊背,她突然抓起案上鎏金剪刀,对准自己如云的发髻。
“若母亲执意请宁允慈,女儿便绞了这头发去做姑子!横竖明日金陵城传的都是武安侯府的笑话!”
“你!”郑氏气得浑身发抖,嵌着祖母绿的抹额都歪了半边。
正要发作,忽见陆明淮袖中滑落张洒金笺——正是宁相亲笔所书的“蟾宫折桂”。
青年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笺上瘦金体,突然轻笑出声:“宝珠想要金陵城最风光的及笄礼?为兄替你办到便是。”
他转头看向郑氏,眼底似有寒星闪烁:“烦请母亲给宁相府递个话,就说舍妹仰慕允慈小姐才貌双全,特邀她作......”
“哥哥!”宝珠尖叫着要扑上来,却被陆明淮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作奏乐琴师。”
郑氏无奈:“能行吗?到时候宁相怪罪下来,得不偿失啊。”
“母亲您就听儿子一回吧”,陆明淮转身行至门口,反头,“儿子还要温书,母亲切莫让宝珠再哭闹了。”
郑氏看了一眼一脸笃定的儿子和满脸泪痕的女儿,只得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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