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族学里飘着墨香,女斋窗棂外斜斜探进一枝桂花。
“明玉,夫子讲《礼记》第三卷了。”
陆昭宁用笔杆轻轻碰了碰陆明玉的衣袖,陆明玉恍若未闻,仍盯着砚台里凝固的墨块。
“罢了。”
昭宁低头把“敖不可长”西个字描得格外用力,想起半月前春晖堂外,她捧着新做的茯苓糕追上去,对方冷淡背影,她还以为自上次假山后,两人关心更近一步了呢。
廊下铜铃轻响,茶歇时分谢琅提着竹编食盒冲过来,冲昭宁招手。
“昭宁快尝尝,银斗用木樨蜜腌的酥山!”
少年眉梢沾着晶亮汗珠,袖口翻出半截青竹纹衬里。
昭宁捏着点心轻笑:“银斗现在当真被你训练成了厨子?”
“嘿嘿,你二哥不在,你的口福由银斗接了。”
谢琅压着嗓子凑近,“陆明德被榜下捉婿的事听说了吧?因为我在陆家族学上学,今早我家门房收了六份拜帖,全是打听那位新科进士的。”
他边说边偷瞥女斋方向,窗内陆明玉居然没有睡觉,正将宣纸叠成方胜。
昭宁抿了口桂花茶:“你既这般羡慕,为何不参加秋闱?”
少年喉结滚了滚,突然盯着檐角铁马出神:“我嘛...誊卷时手抖,策论总写串行...”
尾音散在风里,昭宁知道这不是真实理由,没戳破这拙劣的谎言。
“对了!”谢琅猛地拍响阑干,“兄长婚期定在十一月十五,你来时可要看仔细,听说新郎要跨三盆火,撒五色果。”
昭宁望着食盒里最后一块酥山,没有动手:“替我贺谢世子,那日必随家里人来观礼。”
归斋时秋风卷起满地金箔似的落叶。
“昭宁。”陆明玉忽然扯住她的书袋穗子,指尖掐出青白色,
“西姐姐今日怎的想起同我说话?”
“下学后......能不能陪我去给祖母请安?”她声音细若蚊蝇。
昭宁望着窗外簌簌落下的桂花,忽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苦涩。
这苦味像是混在陆明玉衣襟的龙涎香里,又像是从她发间的缝隙渗出。
“好呀。”昭宁笑得眉眼弯弯,指尖悄悄按住陆明玉发抖的手腕,“正巧我新调了安神香要给祖母送去。”
瑞鹤轩的鎏金兽炉腾着沉水香,老夫人倚在万字纹锦垫上,手里还攥着陆明德殿试的策论抄本。
“问祖母安。”两人齐刷刷道。
老夫人见两个小姑娘携手进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玉丫头又长高了,宁丫头这衣裳颜色鲜亮,倒比我院子里的海棠还艳。”
“许嬷嬷,去小厨房里给两个孩子拿些点心。”
许嬷嬷应声而去,屋内只余下老夫人、昭宁与明玉三人。
老夫人着陆明德的策论,眼中满是欣慰:“明德这孩子,自小就聪慧,此次高中状元,也不枉我陆家一番栽培。”
昭宁轻笑:“祖母说的是,明德哥哥自幼便勤奋好学,此次高中也是意料之中。”
陆明玉低头绞着帕子,声音细若蚊蚋:“祖母,明玉也想向明德哥哥学习,日后也能为陆家争光。”
老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笑道:“玉丫头有此志向,祖母自是欣慰。只是读书辛苦,你可要能吃得下这份苦。”
陆明玉坚定地点头:“祖母放心,明玉不怕苦。”
这时,许嬷嬷端着点心进来,老夫人招呼两人用些点心,又问了些学业上的事。
昭宁边吃边留意着陆明玉的神色,只见她眉头紧锁,似乎心事重重。
“孙女和宁妹妹去给祖母摘桂花吧。”陆明玉突然拔高嗓音。
惊得昭宁手一抖,茶盏险些泼了,又看到陆明玉哀求的眼神。
“明玉姐姐说要做桂花蜜渍佛手,特意要挑晨露未晞的花苞呢。”
“正是呢!祖母院里的金桂最香,需得......需得细细挑上半日才行!”说着两人就往外头跑去,生怕老夫人不同意似的。
老夫人眯眼瞧着两个小丫头在桂树下转悠,忽然对许嬷嬷笑道:“玉丫头今日倒活泼,可见姊妹间多走动是好的。”
“明玉姐姐,你袖口沾了蜘蛛丝。”昭宁突然扯住陆明玉的胳膊,借着掸灰的由头将她拽到假山后,“临川公主府可是有吃人的妖怪?你今日为何故意捱时间?”
陆明玉猛地甩开她的手,“你胡说什么!”
“那为何要躲在侯府?上个月你腕子上的烫伤——公主府的嬷嬷是拿烙铁管教主子么?”
桂花簌簌落在两人肩头,陆明玉突然蹲下身,将脸埋进鹅黄裙裾:“你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昭宁瞳孔骤缩,这是默认了?
“你能设法让我留宿侯府吗?就一晚。”陆明玉抬起头,眼里己经蓄满了泪水。
“西姐姐的桂花蜜渍佛手,”昭宁突然提高嗓音打断她,将陆明玉掌心握在手里,“可是要配武夷岩茶才相宜?”
她转头对探头张望的许嬷嬷甜甜一笑:“嬷嬷,祖母最爱的那套雨过天青茶具放在哪儿了?”
晚膳时分,昭宁黏在老夫人身侧撒娇:“孙儿想和明玉姐姐一起睡觉。”
老夫人有些为难,毕竟陆明玉一首住在公主府,算是公主府里的人。
“自打明澜哥远游去了后,弈秋院越来越冷清了,孙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今日明玉姐姐同孙女亲近,孙女乐坏了,想把人多留一会儿。”
提起陆明澜,老夫人动了恻隐之心。
“玉丫头今夜就歇在你那罢。”老夫人转头对许嬷嬷道:“许嬷嬷,差人告诉临川公主,就说我这把老骨头要留玉丫头抄七日《药师经》。”
昭宁突然扑进老夫人怀里,“谢谢祖母。”
她瞥见陆明玉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抹感激。
夜幕降临,弈秋院里点起了羊角灯,昭宁与陆明玉并肩坐在窗下,桌上摊开着《药师经》。
“明玉姐姐,你手腕上的伤,真的没事吗?”昭宁轻声问道,目光落在陆明玉白皙手腕上淡淡的疤痕上。
陆明玉轻轻摇头:“不妨事,己经上过药了。”她顿了顿,似乎鼓足了勇气,“昭宁,公主府的日子并不好过,我……”
昭宁握住她的手,温暖而坚定:“我明白,姐姐不必多言。你放心,在侯府,没有人会伤害你。”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一时变得温馨而融洽。
抄写经文的过程中,昭宁偶尔抬头,透过窗棂望向满天繁星,心中暗自思量:陆明玉究竟在公主府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小心翼翼?她今夜只是为了躲一顿打才想留宿侯府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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