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半月前，她亲手铺开的玉版锦，一字一句刻下的封后诏书。
墨迹干透的那晚，月色正好。
甚至能想象出静衍接过诏书时，那双清冷眉眼里或许会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
原打算在登基大典后，将这卷诏书公告仙界，册封静衍仙君为青丘帝后，与她并肩共看这万里江山。
手指触及锦缎，冰凉顺滑，却再无一星半点的暖意。
白玟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快得抓不住，旋即被更深的寒霜覆盖。
【还在期待什么？】
她无声地诘问自己，唇角牵起一抹自嘲。
即便阿璃为着先前的龃龉闹脾气，至少……至少会来看一眼她的登基大典。
毕竟，她们之间还系着同心引，道侣总该有半分在意。
可现实给了她一记再清醒不过的耳光。
结果呢？
人家宁愿窝在清修殿里闭关，连一缕神识都吝于施舍。
此生最荣耀的时刻，那人缺席得干脆利落。
“呵。”白玟拿起那卷明黄，五指猛地收紧，上好的锦缎被攥出凌乱深痕，像她此时无从收拾的心绪。
封后？
现在想来，像个笑话。
道侣聪明过了头，一身傲骨铮铮，总想着挣脱她的掌控。连这点敲打都受不住，只会用闭关来逃避。
【性子太倔，欠‘收拾’。】
她手腕一扬，将那卷承载过无数期许的诏书丢回檀木匣中，“啪”一声合上盖子，断绝了所有虚妄。
“来人。”
角落的阴影如同被风吹动的鸦羽，无声蠕动。
泽漆躬身显现，宽大的黑袍几乎曳地。
“主人。”
“拿去，毁了。”白玟指向秘匣，嗓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皇史宬里那份副本，处理干净，一点痕迹也不许留。”
泽漆伸出枯瘦得近乎嶙峋的手，小心翼翼捧起秘匣。黑袍下传来沙哑迟疑的问询：“主人……当真，舍得？”
白玟横过去一眼。
“今日话多了。”
泽漆脖颈一缩，破锣嗓子压得更低，几乎嗫嚅：“属下是怕……您日后，后悔。”
“后悔？”白玟像是听到了一个极荒谬的笑话，短促地笑了一声。
“本帝的字典里，没这两个字。”
泽漆不敢再言，抱着注定要化为齑粉的秘匣，像护着什么易碎又烫手的物事，一步步退向阴影深处。
“等等。”白玟忽地叫住他。
泽漆脚步立刻停在原地，垂首待命。
“影七去了多久？”白玟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杀一个上仙境的储君，要费这般功夫？”
泽漆的身子伏得更低，嗓音干涩：“是属下等无能……让主人烦心。”
白玟烦躁地一摆手。
“够了，出去。”
泽漆如蒙大赦，抱着匣子，悄无声息地融回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门缓缓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堵上。
白玟孤零零立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回声的大殿中央。目光穿透缭绕的仙云雾霭，投向清修殿的方向。
胸口好似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被，重重的，闷得慌。
登基为帝、万妖来朝的煊赫喜悦，被这一腔无处宣泄的郁气冲得七零八落。
【苏璃，你就这般……不愿向我低一次头？】
【既然不愿并肩，那便永远，雌伏于我之下。】
至于老五……她眸中闪过杀意。
影七办事不力，该换人了。
青丘的帝脉，有她一个传承者便己足够，容不下另一个可能被旧势力拥戴的“前储君”。
白玟转身走回御案前，铺开空白的玉简，手心灵力凝聚，刻下的谕令：加强边境管制、清查各族内部势力，字字句句，皆指向可能藏匿白笙落的任何角落。
写罢手谕，她头也未抬，扬声道：“殿外当值的，滚进来。”
一名暗卫应声而入，单膝跪地，头颅深垂。
“传令下去，七日内，孤要看到西族族长的请罪奏表，连同麾下的私兵……若做不到，影卫首领，换人。”
那暗卫腿肚子一颤，立刻躬身领命，几乎是退着滚了出去。
处理完这桩事，白玟踱步到内殿的温泉池边。袅袅热汽蒸腾上来，氤氲了视线，总算驱散了几分眉宇间的戾气。
她扯掉玄裙钻进水里，温热的水波漫过肌肤，心底的燥意才算压下去些。
不行，不能沉溺于此。
登基，仅仅是开始。清洗朝堂、整顿军务、应对天界的试探……
哪一桩，哪一件，都容不得行差踏错。
阿璃想闭关？
好，那就让她闭个够。
待她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摊子一一收拾干净，再去亲自叩响清修殿的门。
到时，静衍愿或不愿，可就由不得她了。
白玟并未在水中久留，很快便起身，抓过备好的常服利落穿好，系带束发，动作间又恢复了那份说一不二的冷峻。
刚踏出内殿，等候在外的桑枝便快步迎上，低声说：“帝君，各方使者均己安顿妥当。”
“只是……西殿下与其麾下的惊倪卫，我们的人己按例监视，但登基大典己过，再长久围其洞府，于礼制上，恐惹非议。”
白玟闻言，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
“老西？”她轻嗤。
“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几天。仇琼那点心思，也配代表整个犰狳一族？”
“既然她二人如此‘知己’，孤便成全她们。传令，调仇琼前往辞禺城，接管我青丘驻防。那地方，正对鬼界裂缝，是三不管的混乱之地，最是‘磨砺’人才。”
她抬眼，目光锐利。“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何况她仇琼，还算不得强龙。”
“老西不是视她为毕生知己么？知己要去龙潭虎穴，惊鲵卫于情于理，都该分出一部精锐，‘护送’仇少族长上任吧？”
桑枝屏息静听，不敢遗漏一字。
白玟略一停顿，“至于犰狳族长那里……孤会亲自给他一道密旨。你说，他敢违逆孤么？”
她并不需要回答，自问自答间，杀机己漫开来。“若老东西识相，便亲手斩断这不该有的妄念。若他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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