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疫区的日头已然西斜，最后一抹残阳似乎也无力挣扎，余晖透过破旧的布帘洒进医棚，将室内的一切染上了一层暗淡的橙红色。
空气中混合着药材的苦涩与潮湿泥土的气息，沉闷而压抑。
凤云卿的帐内，孤零零的油灯燃着，灯焰在微弱的气流中摇曳不定，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深夜的寂静似乎把整个空间吞噬，远处偶尔传来病患的低咳与呻吟声，像无形的锥子刺入心脏。
矮桌前，凤云卿盘膝而坐，纤细的身影被灯光拉出一道瘦长的影子。
桌上摆满了各种药材——被碾碎的药粉、半截犀角、一株干枯的连翘，以及几个盛满浓汤的瓷碗。
药材的气味相互交织，带着浓烈的苦涩与一丝清冷的草木香，缭绕在帐内。
一旁的木架上堆满了她写满药理分析和方剂调整的纸张，字迹潦草凌乱。
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写满了她反复推敲过的药理分析和方剂调整。
她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睑浮肿，原本明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映着油灯的微弱光晕，显得更加疲倦。
但她依然直挺着背，不敢有丝毫松懈。
“凤姑娘，这样下去，您怕是要扛不住了……”一旁的随行大夫低声劝道。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杯温热的姜茶放在凤云卿手边，眼神中满是担忧。
“他们等不起，我又如何休息的起？”
凤云卿摇摇头，拿起一旁的药碗，低头仔细检查药液的浓度，手指微微颤抖，却依旧稳妥。
“可您也已经连续两天两夜几乎都没合眼了，再这样下去……”
大夫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凤云卿轻轻打断。
“只是睡眠时间少，不是没有休息。”
“我是医者，当然不会拿自已开玩笑。”
“你若真想帮忙，便替我去再熬一副金银花汤药，记得水量要控制好，别误了时间。”
大夫愣了愣，一开始他们几个大夫虽然都听说过凤云卿，但一直觉得凤云卿会不好相处。
毕竟在任意一个领域，技艺高超的人...可能多多少少与众不同一些。
更何况她的‘身份’也是略有耳闻。
但一进疫区之后，没有抱怨过一句，自已永远都是冲在最前面。
说话也和和气气，没有任何架子。
有些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有情理之中。
打量了一下凤云卿，见确实没有不适，暗自叹口气，匆匆离开。
他知道，自已再多的劝说也没用，凤云卿的倔强与执着是他们所有人都无法撼动的。
这几天可是见识过了。
帐内再次归于寂静，只有油灯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凤云卿低垂着眼，视线落在桌上的药碗中，思绪却已然飘远。
这已经是她在疫区的第三天了。
从第一名患者身上发现瘟疫与毒素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然而，她没有料到会如此棘手。
几次试验的失败像是无形的锁链，压在她的肩头，也深深缠绕住她的心。
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与焦灼的烟气，那是刚才熬制失败的药汁被倾倒进火炉后散发出来的刺鼻味道。
这样的气息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仿佛整个空间都笼罩在绝望的阴霾中。
然而，凤云卿却像全然未觉一般，低垂着眉目，神色专注，心思沉浸在病情中。
她的脑海中快速回溯着白天里观察患者时的每一个细节——那令人心悸的紫黑色瘀斑，发黑的唇色，持续不退的高烧，以及偶发的剧烈痉挛。
以前也是从未碰到过这种毒，三天了，依旧没有任何眉目，也是有些心急。
凤云卿深吸了一口气，拂去心头的杂念，目光重新专注起来。
抬手轻轻挑起一滴深紫色的血样，小心翼翼地放在试管中。
她取出一瓶金银花的清热试剂，缓缓滴入血样之中，紧盯着每一丝变化。
血样微微泛白的一瞬，凤云卿的眸中闪过一抹亮色。
然而那抹希望很快被打破，血液的颜色再次恢复深紫，如同嘲讽般流动在试管中。
“清热之法……也不行吗？”
她眉头轻蹙，喃喃低语。
随即，她取出一管黄连提取的苦寒药剂，手腕稳如磐石，将药液注入另一滴血样之中。
还未等她细看结果，血样就已迅速凝结成了一小团血块。
紧接着，血块裂开成细小的裂纹，如同冰霜在阳光下渐渐碎裂。
凤云卿手指一颤，抿紧了唇，心中暗自思索。
“清热无效，寒凉反而激化毒性……毒的性质，究竟是什么？”
她将失败的试剂推到一旁，拿起笔迅速记下结果。
思索片刻，她的手指在药材堆中游走，眼神闪过一丝犹疑，最终停在了山慈菇、玄参和犀角粉上。
这些药材均有凉血解毒的效用，若毒性真如她猜测般烈性，或许可以试试更强的凉性药物。
凤云卿取来药杵，动作熟练地将三种药材碾成细腻的粉末，融入微温的药液中，形成一剂清澈微泛青色的药液。
深吸一口气，她将药液小心滴入另一份血样中。
短暂的沉寂后，血液中似乎泛起了淡淡的白色。
凤云卿的目光微微一亮，手心却因为紧张而微微渗出汗意。
但好景不长，白色渐渐变得浓重，最终化作一道道冰霜般的裂纹，血样瞬间碎裂成了无数细小的颗粒。
凤云卿愣住了，紧接着她的脸色微微苍白，攥紧了手中的试管。
片刻后，她将试管放回架子上，低声喃喃道：“寒性太强了……毒素不仅没有被中和，反而彻底激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已平复情绪。
每一次失败都像是一记沉重的敲击，她的额角渗出一丝薄汗，手指也微微发凉。
她明白自已不能被急躁控制，必须冷静下来，否则一错再错便无从挽救。
她合上双眼，努力的调整情绪。
不久后再次拿起药材仔细挑选。
这一次，她放弃了单纯的凉血之法，改用黄连清热，辅以白术的温补，再加上地龙通经络、少许人参粉稳固元气。
这些药材之间相互平衡，既能压制毒性，又能避免寒凉过甚导致的反噬。
凤云卿心无旁骛地将药材研磨、配比，调成一剂微温的药液。
她端起试管，缓缓将药液滴入新取的血样中。目光如炬，呼吸却极其轻缓。
当第一滴药液落入血样时，深紫的颜色开始慢慢消退，逐渐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
凤云卿屏住呼吸，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倒是心绪比较平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血液的颜色越来越接近正常，凝结的颗粒也渐渐减少。
就在她心中涌起胜利的喜悦时，血样表面突然浮现出一层灰白的浑浊，连带着把所有希望覆上了死寂的帷幕。
凤云卿怔住了，指尖僵硬地停在半空。
半晌，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无力地将试管放下。
草率了，还是高兴地太早了。
片刻后，她用力握紧拳头，低声自语。
“一定还有一种方法……还差一点，我一定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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