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已经想起来了。
马车上故意躲开的眼神，方才慌张抽开手的样子，像一把利剑扎在余清河身上。
“小少主，听闻二爷来遂蜀了？”
冯珍珠心中依旧慌乱，这种感觉太过陌生，让他感觉恐慌又不知所措。
“小少主，小少主。” 王掌柜又唤了两声。
“嗯？” 冯珍珠心不在焉，眼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王掌柜不敢在招惹，好不容易小祖宗这段时间没来，可不敢惹恼：“您小心台阶。”
本来是一场欢欢喜喜重新找到听余清河心声的好玩事情，怎么突然就变得扭扭捏捏。
冯珍珠边走脑子边回顾过往，历年见过的权柄贵公子、皇家子弟统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啊——
更苦恼了。
后悔，早知道直接在府上睡觉多好。
到顶楼，门口一边站着一位小门童，低头规规矩矩打开两扇门。
房内通火通明犹如白日，纱幔垂落微微摇曳，扑面而来的熟悉香气，那夜狼狈不堪，疯狂癫狂犹如走马灯历历在目。
“小少主，你常喜欢吃的菜肴都给您备好了，缺什么您吩咐。” 王掌柜带着人进屋：“您放心，都是没沾半点酒腥。”
冯珍珠知道夜间生意火爆，由着王掌柜客套几句后离开。
等王掌柜走后，冯珍珠才发现余清河一直站在门外：“清河，你快进来。”
没什么勇气走近这间屋，余清河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开口：“我...我就不进去了....这里...” 说不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我应该——”
“你干嘛呢，有话进来说。” 冯珍珠打断话，本能伸手去抓余清河衣袖。
结果扑了个空，余清河躲开了。
他为什么躲开？
冯珍珠跟着门槛，眼里泛着不明所以地困惑。
“能让他们退下吗？” 余清河看着门槛说。
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是最初见到余清河时他说话的语气，虽然没那么重的戾气但也很好和这几天说话的语气区分。
冯珍珠摆了摆手，门口的门童，连同五步一卫的侍卫都退走了。
听不到余清河的心声，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又要说什么，但就是有种莫名的烦躁，这个烦躁的根源是从余清河脱开他的手后，出现的。
浓如蒲扇的睫翼下，一双清澈眸子从余清河放在身后的手扫到低着头的花帽上：“现在可以说了。”
余清河正准备开口，他又说：“余清河，你要说什么都行，但得抬头看着我说。”
从哪儿说起呢，他不喜欢听走的话，可除了告别，还能说些什么。
余清河听不得他这样叫自已名字，是生气了。
冯珍珠见他迟迟不肯抬头，心下亦然清楚，语气带着几分蛮横：“余清河，所以你先前说得再说，是现在说的意思吗？”
楼下莺歌燕舞声，楼顶两人之间架起了一张无形的网，沉默、僵持。
良久后，冯珍珠倏然轻声笑了起来，第一次掏心掏肺想留下一人，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余清河果然不可爱，更不听话。
“你走吧，魏太医的尸首我会找人料理。” 冯珍珠停了笑声：“本公子向来只在乎今生今世，你先前既说了报恩，那最好今生还给本公子。”
冯珍珠总能在人意料之外时，清醒冷静。
余清河没勇气开口的话，他犹如看客般替他开了口，语气带着疏离和淡然。
他知道，伤了珍珠的心。
或许这辈子，再也听不到对方用霸道又骄纵的语气和他说话了。
心仿佛空了一块儿，余清河强忍股难以言说的心痛，尽量使声音听起来正常：“珍珠，对不起，那日我在这间屋子里伤害了你，无论你会不会记起，但我都确确实实伤害了你，这是我此生都不可饶恕的罪孽。”
“...我也的确要走，你畅想的未来真的很美好，可那不属于我。” 余清河忍不住抬头，他想最后在看一眼心中的骄阳：“我生于耻辱，长在幽暗，本就是樊笼囚兽，你救不了我。”
他眼梢微红，眼睛因太过隐忍布满了血丝和一层雾，已经无法看清冯珍珠的神色了，恍惚间他又看到火炉前热气白雾下的冯珍珠，纯良明媚犹如一轮春阳。
招袖楼余音绕梁，除了顶楼层层花天锦地，冯珍珠隔着门槛站了很久，久到记不清余清河到底是何时走得。
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那就是余清河红着眼，双手抓着他的手臂，身子靠过来嘴唇碰了一下他额头，然后在说了句：“珍珠入我梦，此生了无憾。”
冯珍珠感觉心口快炸开了，反应过来门外没人后，全身像是解封了般，顺势坐在氍毹上。
碧儿偷摸跟着来的，当听到马夫说还有位同行公子，碧儿冒死上了顶楼。
以为会见到什么奇怪场景，结果看到自家小主子出神地坐在门口：“少主子，主子...” 一连喊了好几声。
冯珍珠才恍如重归魂魄，木楞的应了一声。
“这么没装地龙，奴婢扶起身。” 碧儿把冯珍珠扶到软榻上，又倒了杯热茶喂他。
几口热茶下肚，惊惶失措小少主算是清醒了几分。
碧儿又忙着用热帕子给他擦脸：“主子，奴婢给你去叫几位舞姬解解闷。”
冯珍珠喜欢看舞姬挥袖，每次和世家公子聚会舞姬必定比其他歌姬、艺姬排场大。
根本没那心思。
“不用了。” 冯珍珠还没弄明白余清河用嘴碰他额头是什么意思：“碧儿，你先出去，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难道是招袖楼的舞姬姑娘。
碧儿办事周全，点头应答出门就去找王掌柜。
冯珍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在风月场混迹多年，虽有名无实，但见得多啊。
嘴对嘴都见过，更何况嘴碰额头。
余清河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为什么头脑一片空白。
当初给他喂药，也不这样啊！
冯珍珠盯着纱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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