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他摆了摆手，像是要驱散那种憋屈感，“来都来了……”
这句源自古老故乡、蕴含着强大因果律的魔咒，在此刻显得如此贴切，又如此沉重。
“塔洛斯，派几艘无人探测船下去，重点扫描他们的……首都或者类似的核心城市遗迹。”洛德下达了指令，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骨头渣子估计都被虫子啃干净了，但……文化呢？
历史呢？
他们总得留下点什么吧？一段留言，一幅画，或者……
他们觉得自己最牛逼的科技成果设计图也行。”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死寂的星域宣告：
“总不能……真就让这么一个磕磕绊绊活了几万年的文明，就这么彻底、干净、无声无息地没了，连个水花都不溅起来吧？”
“老子今天，就他妈当一回收尸人！给他们立个碑！”
塔洛斯对此并无异议，她微微颔首：“如您所愿，陛下。
根据推测，这种文明哪怕是虫族洗转的再干净，大概率也会留下来一些无用的，但是对于文明而言，很有用的东西。
目标行星重力较低，大气稀薄，环境干扰极小。
探测船半小时内即可抵达预设坐标。
进行全面扫描与有限取样，预计耗时不超过六标准时。不会影响我们后续的主要任务。”
她的冷静与效率，此刻反而成了一种慰藉。
在这种时候，或许就需要这种莫得感情的精准，才能穿透数万年的尘埃与死寂，去打捞起一点文明的残骸。
洛德没有选择亲自下去。
倒不是怕危险，毕竟虫子早跑没影了，而是觉得……不合适。
他一个外人，一个后来者，开着庞大的帝国战舰，降落在别人文明的坟头上。
指指点点，怎么看都像是侵略者胜利后的巡游，而非对逝者的哀悼。
他宁愿远远地看着，通过冰冷的扫描数据和一手的探测影像，去感受那份沉重。
探测船如同几颗沉默的银色水滴，脱离了“裁决号”的母体，向着那颗锈红色的星球表面滑落。
它们穿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大气层”，将高精度的传感器对准了下方的断壁残垣。
主屏幕上，实时传回的画面令人窒息。
宏伟的穹顶城市早已坍塌，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如同巨兽的尸骸，暴露在近乎真空的环境下。
街道被尘埃和陨石撞击的碎屑掩埋，曾经可能车水马龙的交通枢纽，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如同骷髅眼窝般的洞口。
扫描光束深入地下，揭示出层层叠叠的城市结构，越往下，保存相对越完好。
但也越能清晰地看到能量核心被暴力破坏、生活区域被瞬间清空的痕迹——那是虫族路过时，随手留下的、漫不经心的毁灭。
希望渺茫。
在虫族那连星球地壳都能钻透的感知和能力面前，有什么东西能幸存下来？
更何况，这个文明在最后岁月里，资源恐怕已经枯竭到连制造一个像样的“文明保险柜”都够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探测船传回的数据越来越多，但大多是毫无生气的结构扫描和成分分析。
洛德的心情也随着报告的平淡而逐渐下沉。
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下令召回探测船时——
“陛下，”塔洛斯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代表着“异常”的波动，“探测船‘勘探者7号’在代号‘极点’，推测为最高决策中心的地下深层掩体内，发现一个独立结构单元。”
一个三维模型被迅速构建出来，呈现在洛德面前。
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结构。
深埋在一座几乎被完全掏空的山体基岩最深处，周围包裹着数米厚的、某种早已失效的超高强度合金。
以及能量耗尽的被动防御场发生器残骸。
它的位置极其隐蔽，结构也异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朴素。
但吸引洛德和塔洛斯目光的，是它的完整性。
在周围一切都被时间、灾难和虫族肆虐摧残得面目全非的背景下，这个盒子，完好得令人吃惊。
它就像一个被遗忘在世界大战废墟中的保险箱，外壳上甚至没有多少划痕。
“扫描显示，该结构单元外壳由衰变周期极长的特殊同位素金属铸造。
内部填充了惰性气体，并存在独立的、基于量子隧穿效应的真空维持系统……该系统已于约124年前因能源耗尽停止工作。”
塔洛斯快速汇报着分析结果，“结构强度极高，足以抵御该星球上可能发生的任何常规地质活动。
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抗……低强度的轨道轰炸。”
洛德的眼睛眯了起来。
虫族显然发现了这里——外壳上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探测的生物酸蚀痕迹和爪痕。
但它们似乎……放弃了？
“虫族……没打开它？”洛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虫族那啃食星球的本事，会奈何不了一个铁盒子？
“根据痕迹分析，”塔洛斯解释道，“虫族单位曾试图破坏该结构，但未能迅速达成目的。
考虑到该结构内部能量信号在当时已极其微弱可能仅维持最基本的量子存储。
且其材质本身不具备高能量或生物质特征，对于路过的、可能处于‘低功耗巡逻模式’的虫族单位而言。
继续耗费能量破开一个‘疑似无价值硬壳’的行为，不符合其效率最优的生存逻辑。”
“……”洛德再次无语。
他明白了。不是打不开，是不值得。
就像一个人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奇怪的、特别硬的石头，踢了两脚发现踢不动。
又感觉里面不像有金子，也就懒得再费劲，直接走开了。
这个文明用尽最后的力量和智慧，铸造的这个“文明棺材”。
其最终的幸存，竟然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虫族那基于冷酷效率判断的……“嫌弃”。
这他妈……不知道该说这个文明是幸运还是不幸。
“能打开吗？”洛德问道，心情复杂。
“可以。该结构的外部物理锁与能量密锁均已因年代久远和能源耗尽失效。
探测船使用微型激光切割器，仅用时17秒便解除了其最后的物理固定。”
塔洛斯回答，“内部为一个固态物体，未检测到任何活性能量信号或危险物质。”
很快，那个被探测船小心翼翼运回来的“东西”，通过内部传送系统，出现在了洛德面前的指挥台上。
它其貌不扬。
通体漆黑，表面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哑光材质，手感冰凉而沉重。
形状……就是一个标准的长方体。
642厘米高，129厘米宽，321厘米长。
重量36公斤，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砖头。
重量没有超过一克，也没有少一克，整整的36公斤。
这可能是这个文明这一生中最后能铸造出来，也是唯一能塑造出来最大的……黑棺！
一块黑色的、无比沉重的砖头。
“这玩意儿……”洛德围着它转了两圈，表情古怪，“长得还挺……别致哈。
你说它是文明的墓碑，我怎么觉得它更像一块能拍死人的板砖？这‘辉光遗民’的审美……挺硬核啊。”
塔洛斯没有理会皇帝的吐槽，她只是招了招手，两名工程型使徒便走上前来。
熟练地将这个“黑砖头”多接口的破解\/读取装置中。
装置发出低沉的嗡鸣，无数细小的探针与能量流开始与“黑砖头”内部结构进行接触、解析。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或许是因为漫长的时光早已磨平了它所有的棱角与防备，或许是因为它被制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等待被“后来者”发现。
仅仅几秒钟后，塔洛斯面前的主控台上，绿色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她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读取到了某种超出常规预设的信息量。
“陛下，”她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可以被称之为“凝重”的语调，“确认完毕。此物体为一部基于量子叠加态原理的大容量信息储存器。
其制造工艺……相当精良，即使在帝国数据库中也属于基础科技的较高水平。”
“内存容量……”塔洛斯顿了顿，似乎在进行最终确认，“12 yb。”
洛德虽然对具体单位没啥概念，但那个“y”字头和他贫乏的计算机知识告诉他，这他妈是个天文数字级别的容量。
反正知道了，这绝对不是什么小数字！
“里面……有什么？”他屏住呼吸问道。
塔洛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开始快速浏览被解码后的目录结构。
她的语速平稳，但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洛德的耳膜上：
“……完整的社会学体系架构与历史演变记录，自母星逃亡始，至……最后时刻止。”
“……全部已知科学与技术资料，包括但不限于：极端环境材料学、封闭生态循环理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这都什么年头了？还搞传统猎魔？ 高效能量转换技术、以及……
他们用于逃亡的、不完整的跃迁引擎原理图。”
“……哲学、艺术、文学、音乐……所有被他们定义为‘文化’与‘精神’的模因集合。
包含超过七百二十万种不同的语言文本、影像、音频记录。”
“……个体与集体的记忆备份抽样，数量……极其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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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塔洛斯的声音再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停顿，“一份标记为‘最终遗言’的全局索引文件，指向储存器内多个区域的特定数据块。”
洛德沉默了。
他看着指挥台上那块冰冷的、漆黑的“砖头”，又看了看主屏幕上那颗死寂的、锈红色的星球。
36公斤。
整整36公斤，没有超一克，也没有少一克。
也许对于这个文明而言，铸造出这个体积已经是极限了。
这块“砖头”的重量是36公斤。
而这里面装着的，是一个跨越了数万年时光，经历了逃亡、挣扎、复兴、衰落。
最终在荒谬与绝望中被掐断的……整个文明的灵魂。
它的重量，真的只有36公斤吗？
不。
这36公斤，是亿万生灵的悲欢离合，是无数智慧的结晶与沉淀。
是数万年不屈不挠的抗争史诗，也是一个文明对着冷酷虚空发出的、最后一声微弱而不甘的呐喊。
它是一个文明的……墓碑。
新的报告传来，这个黑棺的材质是……钅黑！或者说是混合这种材料的合金。
钅黑，人造的第108号元素，409克\/立方厘米，这个文明最后的遗言。
一个仅重36公斤，却承载了星辰重量的墓碑。
那是远比星辰更加璀璨，更加辉煌，更加坚韧，更加值得赞美的存在！
墓碑是如此漆黑，却比超新星更加闪耀！
塔洛斯操作着控制台，调取了那份“最终遗言”。
她没有选择播放可能存在的音频或视频也许有，也也许没有。
而是将其以最原始的、经过翻译的文本形式，呈现在洛德面前的屏幕上。
文字冰冷而简洁，带着一种历经一切后的疲惫与最终的平静，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歇斯底里，只有陈述：
此处承载着‘辉光联合体’所知的一切。
我们来自群星，最终归于寂静。
我们曾努力生存，我们曾仰望星空。
若你读到此处，请知晓——我们存在过。
愿你们的旅途，比我们……更为久远。
【信号源记录终止于：标准历法无法识别的古老时间戳。
能量水平：零。生命信号：零。
【文明状态：已确认消亡。
文字消失了。
指挥室内，陷入了一片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像是在为这个逝去的文明奏响无声的安魂曲。
洛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那冰冷的文字和这36公斤的重量，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之前所有的吐槽、所有的黑色幽默，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些轻佻。
他缓缓伸出手，触摸着那块冰冷的“黑砖头”。
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似金非金的材质，冰冷但他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一个文明最后的温度。
“塔洛斯。”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在，陛下。”
“把里面的数据……尤其是关于他们文化、艺术、历史的部分，单独备份出来，用最高级别的加密协议保存。”洛德深吸一口气，命令道，“找个地方……我是说，等我们安定下来，找个好地方。
给这块‘砖头’……不，是给‘辉光联合体’，立个像样的纪念碑。把他们的名字，刻上去。”
“就用他们自己的文字刻。”
“陛下，如果这样的话，以后遇到问题会太多人了，光探查到的这片星系中，最少有2173个文明的遗迹！
还是建议使用编号吧，陛下！”
“在编号后面用的他们自己的名字。
别用帝国取的名字，用他们自己的，在编号后面加上，他们自己的语言写出来的。”
“是，陛下。”塔洛斯平静地回应，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已经开始执行命令。
“以后如果纪念的墓碑多了，那就搞个纪念碑吧，或者是纪念设施。
把他们的墓碑或者是一些文化储存之类的，最后的遗留搭建在一起。
就当最后的铭记吧。
还有打开这个别损坏，还是要放回去的，让我看看核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能容纳文明？”
“如你所愿，陛下！”
洛德最后看了一眼那块文明的墓碑，转身走向舷窗，再次望向窗外那片死寂的星域。
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沉重，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宇宙如此残酷，运气如此奢侈。
“我们存在过。”
就凭这一句话，这36公斤的重量，就值了。
这趟“坟头蹦迪”……不，是“战略性考古”，来得值。
当洛德真正拿到核心跑进那块保护层时，那是刻于黑棺深处的核心。
拳头大小的圆，好小……好脆弱的样子，却又是如此的坚韧……
好似一丝丝的磕碰，便会让它破碎，却又是如此的坚韧，如此的强劲，无尽的岁月汇聚于此。
他不想追求这个重量了，他轻轻的重新将其放进黑棺中，这是文明的墓碑。
付出一切，让这个文明继续留存下去，就让它长眠于此吧！
彻底的将其长存于纪念馆中，那才是真正的消亡。
洛德希望能在这里窥得些许科技路线，让他长存于帝国的科技树中，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朽与无法忘记！
“宇宙不在乎你，无数的文明不在乎你，而我一名皇帝，一名收尸者在乎你，这个消亡的文明。”
“因为你存在过………”
从此之后，帝国多了一个名为收尸人的职业。
他们为文明回收黑棺，雕刻墓碑，尽可能的记录一切………
宇宙如此之大，文明如此辽阔，总有些新生的文明死于无声之中。
每一名收尸者身边是无尽的故事………
而现在的故事还是围绕着新生的帝国与皇帝。
“探测到帝国能量信号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为“辉光遗民”感到的憋闷压下去，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此刻，他更加迫切地需要找到那个帝国遗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
在这该死的、充满恶意的宇宙中，还存在着一丝属于“秩序”和“希望”的可能。
最起码不是绝对的悲剧。
“已确认，陛下。”塔洛斯调出了另一份扫描报告，上面清晰地标注出了一个位于行星地壳深处的、微弱的能量反应点。
其信号特征与帝国造物高度吻合，“信号源位于行星北半球，一座大型环形山底部，深度约三公里。
能量等级极低，处于维持最低限度运行的休眠状态。
根据信号特征分析，该遗迹的建立时间，远早于‘辉光遗民’文明。
甚至可能早于这个星系走向衰亡的初期。它似乎并未与这个后来的文明产生过任何交集。”
她的金色瞳孔注视着那个信号点，冰冷的电子眼中，似乎也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那是跨越了漫长时光后，再次接触到同源造物时，某种类似于……“感慨”的情绪？
尽管她自己可能并未意识到。
也许哪怕是使徒，也有一丝情感。
“终于……找到了。”
洛德精神一振，将刚才那点悲凉和荒谬感抛到脑后，眼中重新燃起名为“希望”和“搞事”的光芒！
“管他是不是坟头，先挖了再说！塔洛斯，准备登陆部队！
咱们去‘拜访’一下老祖宗留下的这间……呃，‘安全屋’？”
“是，陛下。”塔洛斯收回那一闪而逝的异常，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与高效，“登陆艇及护卫单位已准备就绪。
鉴于目标地点环境恶劣无大气、极端温度、高辐射，建议由使徒单位与重型战争傀儡执行初步勘探任务。”
“批准！”洛德大手一挥，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心虚和强词夺理的表情。
对着空气或者说，是对着自己那可能并不存在的良心辩解道：
“咳咳……那什么，我们这可不是去刨老祖宗的坟头啊！
我们这是为了帝国的伟大复兴，为了文明的存续火种，进行的必要的、充满敬意的……战略性考古！
对，战略性考古！
老祖宗在天有灵，看到他们的后辈！如此积极努力地寻找复兴之路，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的！
说不定还会夸我一句‘此子类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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